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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摇子”给我种草了新校区的掉渣饼。撒了胡椒、刚刚出锅的烤馕,夹着生菜、煎鸡蛋和鸡柳,着实好吃。窗口的大姐两颊红扑扑的,她用手把烤馕折叠装进纸袋中递给我。隔着纸袋,我的手烫了一下。可是刚才大姐徒手折的,好一个无情铁手。
      手通全身经络,每天都这么烫,舒经活络,血气旺盛,一看大姐就经期调和。我要是女人,我也这样,然后去勾引刘元。
      “摇子”的爱好除了足球就是跳舞,可能足球也是他跳舞的一部分,毕竟内马尔还跳桑巴呢。“摇子”开心了摇,闲着没事干也摇,悲痛欲绝了也摇。
      我提醒他:“悲痛欲绝的绝,是死亡的意思,你有这种时候吗?”
      “摇子”是民间哲学家:“如果一个人觉得死亡可以结束悲痛,那他真应该去看看哈姆雷特。”
      “摇子”不招老师喜欢,但同学们从设讨厌过他。他的专业成绩全届倒一,我给他起了个好名字——“垫底辣妹”。他喜欢这个名字,说可以给他一种积极向上的情绪,让他认清现实,忘记烦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真有点大智若愚。好家伙,又找到一张“二皮脸”。
      我觉得“二皮脸”便是李耳先生所说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二皮脸”的人不尖锐、活得也不累,不伤人也不自伤,能够摒弃杂念,专心于自己的事业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不过分,错还是可以犯的,闯祸后再主动安抚“被害人”情绪,这叫及时行善。“二皮脸”的世界里万物皆是孩子。孩子是要哄的:严厉的人在他眼中是小傲娇;较真的人在他眼中是有童年创伤的可怜虫;神经紧张的人在他眼中是害羞的小屁孩。他用慈祥的眼光打量着世界,一个二十岁的人用同一种目光看糟老头子和长腿美女。
      我看着晚饭后校园各角落涌现出的一对对小情侣,心想他们爱的是对方,还是浪漫。制造浪漫以为就可以收获爱情,可是你的女朋友十年后也许坐在别人的车里,你的男朋友十年后可能对着另一个人眼神放电、口吐芬芳。
      毛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标的恋爱,都是耍流氓。”现在的人互相耍流氓。
      以此类推,我对刘元的企图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耍流氓,还是我一厢情愿的耍流氓,那就是真的耍流氓了。我要是程又就好了,起码刘元喜欢。让我当一周程又,我肯定让你下不来床。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但如果存在那么一个人,你砸锅卖铁也会想买下这份爱情。爱情是生活的最高奢侈品。
      我向“摇子”学习,把打篮球当做舞蹈。戴着耳机,放着活泼的音乐,球落在鼓点上,动作行云流水,简直是乔丹下凡、科比转世。如果没有胃和膀胱,我可以打一天。
      篮球是讲究精确度的运动,只要投篮姿势标准就没有进不去的球。我的罚球准得要命,三分也是十投九中。只要一翻手腕,那球就很听话地飞进篮框里,像跳水一样,不激起任何水花。
      我右手中指的茧破了,看得见红红的真皮。没有中指,投篮就不准了。篮球是一项手指的运动。我“欲求不满”地收了球,蹲在地上拉伸。一个退休闲居带孙女的老教师走到我身边说:“你篮球打得真好!”
      “谢谢。”我把耳机摘了,握在手里。
      “你是哪个专业的?”
      “表演系的。”
      “不错。学习好、身体好、德,也好……”德是个抽象的东西,老教师手里比划着,好像手中握着“德”,见我能会意,就不费功夫了,微笑地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我。
      “是吧,德智体,拿下这三样,你大学期间,就成功了……”
      智和体是一辈辈子学习、精进的东西,而“德”好像是娘胎里培养的吧。每个人都多少有点“德”,这和受教育没关系,和士农工商没关系,和民族国别也没关系。“德”真是个抽象的东西。智,我保证不了;体,勉强合格;德,我好像从来没学过欸。
      “大几呀?”
      “大三。”
      “嗯,坚持对你这个年纪很重要,坚持去做一些事,未来的你会感谢自己的。”
      “嗯,谢谢。”
      “也要保护好自己,带个护膝什么的,自己也不要受伤了。”
      “嗯,我知道。”
      “喜欢什么就坚持去做。”
      “嗯,我会坚持的。”
      老教师推着婴儿车走了。
      他的话让我如沐春风。老师的作用也许就是在学生沉迷打怪升级的时候,给予几句良言、发自肺腹的前车之鉴。我衷心地感谢这位老师。他提醒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
      走在路上,碰上老黄,被抓去当苦力,给大四话剧剧组搬道具。
      “你认识刘元吗?”老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差点绊到脚。
      “你认识。”老黄肯定地说,一段完整的设问句。
      “黄老师……”我怀疑地打量他。他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哎……”他揍到我身边,很八封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喜欢谁?”
      “别装傻。”
      “那你既然都知道了,我还能说什么呀。”
      老黄抿着嘴笑,好像说的是他的什么少女心事。
      “刘元这孩子挺好,你眼光真不错。”
      “那有什么用,他又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他喜欢我啊?”
      “我不知道……”老黄笑得狡猾。
      “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要不要我帮你,通风报信啊?”
      “黄Sir,你闲着没事干,就多陪陪师母,别拿我开涮。”
      “干什么?我是真心想帮你的,别不识好人心哦。你得抓紧了,他还有一年就毕业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啰……”
      我黯然神伤。
      也不知道老黄是怎么给我通风报信的。晚上我在微信上问他。他告诉我,他对刘元说:“刘元呀,24级有个学弟喜欢你。”
      我很满意,这么说进可攻退可守,继续追问他刘元什么反应。
      老黄回复:“你学长想都没想,问我,是张扬吧?”
      “天呐,他知道!可能是程又告诉他的。”
      “程又是谁?”
      “他前女友,看上我了,向我表白,我跟她说,我喜欢你前男友。”
      老黄回我一个铁头撞树的表情包,我回一个饮弹自尽的表情包。
      老黄过了一会儿说:“小子,你也别灰心,还是有机会的。”后面加了一个咖啡表情包,这是四十来岁“老人家”专用表情包。老黄是故意的。
      刘元知道我喜欢他。
      轮到我们班去学院打扫卫生,会议室里刘元他们班正在开班会,评“每月之星”。门虚掩着,我看见刘元站在讲台上。
      “大家好,我叫刘元。”一片嘻笑。同窗三年多,现在还在自我介绍。刘元这幽默细胞有点难评。
      “我很荣幸能获得‘每月之星’的殊荣。老师、班委之所以给我这么高的评价,是因为我这个月千辛万苦拿下了一项影视制作奖的二等奖。其实只是二等奖而已,那为什么还要表扬、宣传我呢?以下是我的理解。首先,我们是表演专业,拿一个编导类的奖确实独树一帜。其次,这部小小的恐怖短片是我埋头苦干独立完成,自导自演,克服了很多困难。第三呢,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内向,平时默默无闻,也没有突出的特点,一直是班里的透明人,这一回终于拿了个奖,‘每月之星’又不能重复,所以就勉为其难提了我的名。OK,说了这么多,就是在介绍我自己,接下来我介绍一下我的作品。”
      刘元打开投影,播放他的获奖短片。一个大学生、一个怪物和一个外星人组成的恐怖短片。镜头很有意思,表演也很生动,一人分饰多角,剧情节奏紧凑,立意深刻,值得回味,获奖是有原因的。我用手机录下了全片。
      播放结束,掌声雷动。
      “谢谢大家。”刘元鞠了一躬。
      突然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撞进门去。全班目光齐刷刷向我投来。
      背后的老黄说:“来,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来自24级表演一班的张扬学弟,是刘元的小迷弟哦。”
      “哦~”会议室一阵哄笑。我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老黄拖来一张折叠椅,把我按进椅子里:“在外面站那么久了,进来看嘛。”
      我瞪向老黄:汝甚害我!
      老黄报我以一个标准的微笑——露出八颗牙齿的“空姐式微笑”。随之,他向台上的刘元说:“刘元你也别害羞啊,有小迷弟很正常。刚讲到哪儿了,你继续,不好意思打断你了。”
      “老师,没有,我讲完了。”
      刘元看的是我。他知道我喜欢他。我坐在这儿和表白他有什么区别?他惊讶、惊恐、疑惑,甚至目光在询问我:“你没事吧?没事就吃溜溜梅。”
      我想起身逃跑,老黄站在我背后,压住我的肩膀:“讲完了?好,那我们现在是发言时间,大家有什么感想或者疑问都可以说出来。”
      一个打扮艳丽的女生,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刘元,你真棒!以后当大导演了,苟富贵,勿相忘。”
      另一个女生补充:“你获奖了是不是见了大导演,有联系方式吗,分享一下资源呗。”
      一个男生说:“刘元,你拍得真不错,怎么就不告诉我们呢,就自己闷声干大事?”
      刘元赧然。
      这可不是个好问题,话里藏刀啊。我看刘元语塞,挣开老黄的手站起来:“学长,你真棒!我想当你演员!”
      刘元看向我,目光如炬。其实我的眼睛在向他说:“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我坦白了,他懂不懂就看缘分了。
      老黄搭话:“哎哟,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最好的两个学生终于合作了……”
      “黄老师,我不是你最好的学生吗?”一个胖胖的学长插科打诨。
      老黄捂脸,用广东话说:“是是,我最钟意你了。”
      “那我呢?”此起彼伏。
      “你们有完没完?”老黄撒娇。
      我看向刘元,刘元也看向我,我移开目光,刘元也移开目光。
      我一如既往地打篮球,胜不骄败不馁。生活像水一样流淌。我在右手中指指尖贴上创口贴,结果一场下来食指也磨出了水泡。难不成我要像弹琵琶的一样裹着五指吗?一样就一样吧。刘元不也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吗。刘元拍的恐怖电影我反复观看,景别的变化都让我感觉刘元离我忽近忽远。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明白刘元面临的是什么:他获的奖可不是什么区奖、市奖,而是国际电影大奖。刘元有胆色,投了一个大奖。他本来想悄默声儿的,低调行事,免生旁枝末节。结果让系里的老师从获奖名单里找到了,被逼无奈成了模范,名扬全系乃至全校。
      刘元形单影只,是不是不喜欢他的同班同学?他是不是需要一个伴儿?
      他应该是一个阳光开朗的人,之所以一个人拍电影也许不是他有意的,而是他确确实实找不到一个信任的、志同道合的人?
      刘元,你孤独吗?需不需要我来打扰一下?
      如果是我拍片,我就会去找“摇子”和“唐主任”。“唐主任”年少老成,将军肚,神似朝鲜“80后”,出门都会被叫“老师好”,但人又挺“唐”,有点面瘫,但不影响表演,他的表演风格突出,颇具喜剧天赋。这二位都是我的舍友,我触手可及的“工具人”,嘻嘻,别让他俩看见这句话。
      还有一位舍友,芳名“木头人”,每天只会在学生会吆五喝六,把自己当大领导一样,半夜三更打游戏还骂街,旁若无人。唐主任扇过他,他就不敢在宿舍吱声了。现在,他都不在宿舍待着,正排号换宿舍。见到我们像木头人一样,大气不敢出。我们也没有那么凶神恶煞,唐主任也早就原谅他了,是他心虚,跟我们没关系。
      刘元的舍友在表白墙挂了一条:“宿舍有老鼠,求英雄救美,男寝502,请喝豆奶。”
      我屁癫屁癫地去了,就像小屁孩第一次去迪士尼乐园一样。让我猜猜哪个是刘元的床铺?只见靠门的下铺乱得像鸡窝,床上什么都有:一大堆书、一大堆充电线、还有一袋啃了一口的白面馒头,书上还放着插着吸管喝了一半的纯牛奶。被子也不叠,凌乱不堪,像是一种动物的窝。学长用手在我眼前划了划:“别愣神儿啊,这刘元铺。”
      “刘元?”
      “对呀。你偶像。”
      我哭的心都有了,咬牙切齿地想立刻找到刘元,揪住他耳朵,命令他把床铺收拾干净:“他人呢?”
      学长撕开一包威化饼干,一边嚼一边跟我说话,嘴里源源不断飞出碎屑,就这么好似雪花般纷纷扬扬。
      “我怎么知道,反正出门躲老鼠去了。”
      “老鼠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专业的吗?”
      专业个六啊,我连老鼠都没见过。
      刘元宿舍有股霉味,我打开窗户通风。好家伙,来活了,先把宿舍收拾干净,老鼠也就能找出来。别人我不管,我要把刘元的床铺处理了。充电线捋顺了放到桌子上。将《故事》、《莎士比亚悲剧集》、《梦的化石》、《蝇王》、《爱伦坡短篇小说集》、《希区柯克短篇小说集》、《王小波全集》垒起来放到枕边,把被子抖抖,叠起来。还好,老鼠不在刘元床上。
      刘元真有意思:他是下铺,和上铺之间有一处小空隙,他别了支衣架,在床上晾袜子,那袜子都硬了;卷尺绑着小风扇,悬在梁上;墙上用铅笔写着“成为不朽,然后死去”,真中二。粗看,他的床铺就是个窝,细看才发现是一件精密的仪器。枕头下还放着一袋蒜蓉法棍,跟小狗藏骨头棒一样。
      然后,我极不情愿地收拾别人的东西。那留守的学长,名叫秋爽,买了一箱瓶装豆奶和一箱火鸡面,他的食粮占据了宿舍很大一部分空地。“我是俺们宿舍的军需官。”秋爽如是说。
      打开柜子,由报纸卷成的□□和加特林掉了出来,制作精良,上上品。学长如丧考妣,赶忙接住掉落的爱枪,略加抚摸,抱在怀中。霉味儿就来自他的柜子,他娘的把一袋长毛发黑的橘子怼在衣柜的最里面。我干呕着,眼睛也被熏得流泪。就在橘子的腐尸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一只拳头大小的老鼠从柜子里蹿了出来。我俩惊叫一声,那老鼠也被我们吓了一跳,半空中鼠身一震,摔在地上,迷迷糊糊直往床底下钻。我眼疾脚快,踩住了老鼠尾巴。那老鼠吱吱叫着,疯狂狰扎,好似壁虎断尾之决心。我踩着它不松脚。秋爽找来一个脸盆把它罩住,踩着盆,老鼠绝望地冲撞盆壁。
      “你想让它窒息而死吗?”
      “那还能怎么办?”
      “那不成731了?”
      刘元回来了,凑过来帮忙:“抓住了?”
      秋爽说:“那怎么搞?不可能在盆顶戳个洞,我们宿舍一直养着它,直到它寿终正寝吧?”
      我问:“你有老鼠药吗?”
      “有啊。”
      “给它一颗老鼠药。”
      秋爽找来老鼠药。刘元控制着盆,留出一处小缝,我把老鼠药弹进盆里。“给你一颗子弹。”
      “不,是一杯鸩酒。我宣布,赐死鼠鼠!”秋爽像个大祭司。
      也许吃老鼠药还比窒息更痛苦一些,我们不想进一步思考。总之,鼠鼠死了,我们将它的尸体在垃圾桶中厚葬。
      刘元才注意到他的床铺被整理了,惊诧地看向秋爽:“我妈来了?”
      “你妈在这儿呢。”秋爽指指我。
      “学长,我是以为老鼠在你床上,才收拾的。”
      “谢谢,可是你为什么觉得老鼠在我床上?我的床很脏吗?”
      “不脏。”刘元一双眼睛离我很近,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局促不安。
      “老鼠在这里!”秋爽向刘元扑过去,把他压在床上。哼,直男的小把戏。
      “去你丫的!”刘元用胳膊肘抵着秋爽:“都弄乱了!”
      “学长,你那个馒头长霉点了,不要吃了……”
      “刘元,你好香啊,刚洗澡去了?”说着,秋爽这个不要脸的就往刘元脸上亲。
      “学长!我的报酬呢?”
      “哦,对哦。”秋爽从刘元身上起来,给我起了一听豆奶。
      “以后想喝豆奶了就找我,认准男寝502。”
      “有奶就是娘……”刘元幽幽来了一句。刘元这幽默感……
      “奶在这里!”秋爽擦开上衣,捏着因肥胖而显现的“□□”往刘元脸上怼去。刘元笑得很开心,一枕头呼过来。
      秋爽这人还挺好玩的,刘元有他我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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