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轨迹》冰破之

13、内心的地震

　　秦天那句突如其来的告白和他最后狼狈逃离的背影，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我僵立在生命科学楼下，怀里抱着沉重的书本，身上却不合身地裹着他那件残留着雪松气息与体温的黑色毛衣，整个人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还停留在天台那场颠覆一切的风暴里，另一半却不得不面对现实——我该怎么回去？该怎么解释这件衣服？ “我完了。唐谈。你好像……真的摊上大事了。”这个念头疯狂地盘旋着。
　　抱着一种近乎鸵鸟的心态，我将脸深深埋进毛衣领口，试图遮挡一切，低着头，脚步虚浮地朝着宿舍楼逃去……
　　推开宿舍门，室友A和B正在讨论游戏攻略，叶子瑞则坐在书桌前，看似在刷手机，但在我进来的瞬间就抬起了头。
　　“谈谈回来了？”他语气如常，但目光却像精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在我身上那件明显大了一号、风格也绝非我所有的黑色毛衣上。他嘴角那点惯常的笑意霎时冻结，眼神锐利地眯了一下，虽然极快恢复，但我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紧绷。
　　“嗯。”我含糊应声，只想立刻处理掉这“罪证”，低头快步走向自己座位。
　　“这么晚才回，还没吃晚饭吧？”叶子瑞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温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他放下手机站起身，走了过来。
　　“还没……”我小声说，手忙脚乱地想先把书放下。
　　“先脱了吧，这外套看着挺沉的，活动不方便。”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他伸出手，不是粗暴地拉扯，而是非常轻柔地帮我将那件还残留着秦天体温和气息的毛衣从肩膀上褪下来，指尖尽量避免直接接触我的皮肤，仿佛那毛衣沾染了什么病毒。
　　毛衣脱下后，他像是随手一扔，将它略显嫌弃地丢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仿佛那是什么碍眼的物件。紧接着，他非常自然地又帮我把我自己的羽绒服也脱了下来，挂在一旁。
　　然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一件看起来崭新、叠放整齐的深蓝色羽绒服，抖开，不由分说地披在了我肩上。
　　“先穿我的，你这刚回来，别着凉。”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动作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急切，帮我套上袖子，拉好前襟。
　　我愣住了。这件羽绒服明显是新的，吊牌似乎刚剪掉不久，面料挺括，没有任何穿过的痕迹。而且……尺寸正好。我身高178-179，习惯穿180的尺码，这件就是180的，非常合身。而叶子瑞身高185，他不喜欢拘束，喜欢宽松的衣服，平时穿的都是190或者更大的衣服，这衣服……不像是他给自己买的。
　　“子瑞，这……”我有些迟疑。 “新的，买小了，我没穿过，正好给你了，我衣服多。”他打断我的话，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多余的东西，但眼神却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我，迅速转身将我那件厚重的毛衣和书都接过去放好。
　　“谢…谢谢。”我低声道，心跳如鼓。身上这件崭新的、尺码恰到好处的羽绒服，带着干净的纺织品的味道，仿佛一个无声的、温暖的保护层，将我与刚才那件充满秦天气息的毛衣隔离开来。这份细心和体贴，让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但平白无故又麻烦他感到一丝无措的负担。
　　“跟我还客气什么。”叶子瑞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染着一层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抓起外套：“正好我也没吃，食堂估计没什幺好菜了，我去学生街看看，帮你带一份回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或者辣的吃不吃？”
　　他的询问细致得超乎寻常。我摇摇头：“都行，不辣的吧，麻烦你了。”
　　“行，等着，很快回来。”他拉开门，脚步略显急促地离开了。
　　宿舍里，室友B从床上探出头：“叶子瑞对你可真够好的啊唐谈，还专门跑去给你买饭，新衣服都给你穿。”
　　“那是，就唐谈这模样、性格、素养，他要是女的，我可不管其他的，绑着也要娶他进门！”室友A搭腔道！
　　我勉强笑了笑，没接话。那件被藏起的毛衣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的注意力。我走到衣柜前，将它从椅子拿起，胡乱卷成一团，塞进了衣柜最底层，像是藏起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关上柜门，我才感觉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跳得厉害。
　　大约二十分钟后，叶子瑞回来了，手里拎着好几个打包袋。 “来来来，吃饭了。”他招呼着，先把两份递给室友A、B，“你们的炒面。”然后将其他的放在我桌上。 “看看合不合胃口，我给你带了虾仁蒸蛋，比较清淡养胃，还有一份糖醋小排，我记得你也喜欢酸甜口的，哦，还有一碗小米粥，要是没胃口就喝点粥。”他一边说一边把餐盒拿出来摆好，琳琅满目，考虑得异常周全，甚至细心地把一次性筷子掰开磨掉毛刺才递给我。
　　“太……太丰富了。谢谢。”我看着眼前几乎摆满桌角的食物，心里暖暖的，却又因为那份小心翼翼的关怀而感到一丝负担。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叶子瑞自己打开一份炒饭，坐在我对面，却没有立刻动筷，而是看着我吃，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和……一丝藏得很深的紧张。
　　我食不知味地吃着。他买的每一样东西都很可口，但我心里堵得慌，只能小口小口地勉强吃着蒸蛋。
　　过了一会儿，叶子瑞像是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用尽量轻松随意的语气提议：“吃了饭，得消化一下。谈谈，别马上坐着，陪我去操场跑几圈？散散步也行？你可是军训时咱们方阵的长跑冠军，正好带我练练耐力。”
　　我正想找点事情摆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便点了点头：“好。”
　　夜晚的操场人不算多，跑道被四周高大的灯柱照亮，空气冷冽而清新。我和叶子瑞并肩走着，做了简单的热身，然后跑了起来。规律的步伐和呼吸暂时接管了身体，冷风刮过耳畔，稍微吹散了脑海里的轰鸣。
　　没换衣服，跑了大概三圈，身上立马暖和起来，我们正准备稍微放慢速度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跑道内侧的草坪上，正捧着书边走边看，似乎是刚从哪里回来。
　　“唐谈？叶子瑞？”温和的女声响起。我们停下脚步，是林薇学姐。她穿着浅色的呢子大衣，围巾系得整齐，鼻尖冻得有点红，看到我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微笑。 “学姐好。”我微微喘气，点头打招呼。 “林薇学姐，这么晚还用功呢？”叶子瑞也笑着搭话，但笑容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刚从图书馆出来，透透气。”林薇合上书，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关切，“唐谈，听说你们团队竞赛准备进入关键阶段了，别太累着自己。晚上跑步也要注意别着凉，刚出汗吹风容易感冒。”她的关心细致又得体，保持着恰好的距离。 “谢谢学姐，我会注意的。”我低声回应。面对她纯粹的善意，我心底因为秦天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似乎平息了一点点，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愧疚感——对她，也对那个混乱的自己。 “那不打扰你们锻炼了，我先回去了。”林薇朝我们点点头，又对我笑了笑，“加油。”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叶子瑞碰了碰我的胳膊，语气努力轻松：“看吧，我就说林薇学姐对你挺关心的。” 我嗯了一声，没接话。林薇学姐很好，但那种好，和秦天带来的那种几乎要摧毁一切的冲击感，完全不同。这让我更加困惑。
　　我们继续跑了一会儿，速度慢下来快走。沉默了片刻，叶子瑞调整着呼吸，再次状似随意地开口，语气比平时收敛了许多，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谈谈，说真的，像你这样的，在学校肯定特别受欢迎。脾气好，长得……又帅，学习还这么顶尖。”他顿了顿，侧头看我，眼神在跑道灯下显得有些闪烁但慎重，“你跟哥们儿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温柔的？活泼的？就像林薇学姐那样的，你就……没一点感觉？你可说过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要认真回答我！”
　　我摇摇头，老实回答：“林薇学姐人很好，很优秀。但是……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真的没想过这些。” “啊？不能吧！”叶子瑞语气努力保持惊讶，“高中呢？高中总有过懵懂的……好感吧？” “也没有。”我想起过去那些只有书本和不断适应新环境的日子，“以前光顾着读书和适应新学校了。可能……我比较晚熟。现在也觉得……学业更重要。”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此刻说出来，却莫名有点底气不足。
　　叶子瑞沉默了一下，然后语气变得有些复杂，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更深的担忧：“也是，你那么好……眼光高也正常！”
　　他的话让我忽然心生好奇。在我眼里，叶子瑞阳光开朗，帅气又善于交际，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这样的他，恋爱经验应该很丰富才对。或许……他能帮我理解一些事情？
　　我犹豫了一下，带着点求知欲和困惑，轻声反问他：“子瑞，你呢？你性格这么好，又高又帅，喜欢你的女孩子肯定很多。你应该……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那和……普通的好感，区别到底在哪里？”我是真的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参考，来厘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叶子瑞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反问，而且问得这么直接。他猛地噎了一下，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脚步瞬间就乱了，眼神也一下子飘忽起来，甚至闪过一丝慌乱。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他回答得又快又急，完全没了平时的流畅，“嗨！我这人就是瞎玩闹，看着热闹而已……哪像你那么认真……”他语无伦次地试图搪塞过去，目光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我。
　　就在他心神大乱、脚步虚浮的瞬间，旁边跑道一个高速奔跑的身影猛地擦着他身边掠过，叶子瑞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靠！看着点路啊！”叶子瑞稳住身形，带着火气和刚刚的尴尬喊道。
　　那个撞到人的家伙也停了下来。他个子极高，穿着紧身的黑色运动背心，古铜色的皮肤包裹着饱满喷张的肌肉，寸头，单眼皮，在灯光下嘴角噙着一丝痞气的笑容。
　　“哟，不好意思啊，叶哥，跑嗨了没注意！”他嘴上说着抱歉，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越过叶子瑞，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兴趣和打量，笑容加深，“咦？这不是生物系那个学霸同学吗？军训长跑比赛甩了我们体育生一大截那个！叫……唐谈，对吧？”
　　我被他看得极其不自在，微微蹙眉。我不认识他。而且，在他靠近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强烈的汗味扑面而来——这烟草味，我有点印象，好像和我之前经过学校附近的老旧小公园时闻得的烟草味类似！
　　“你是……？”我警惕地问，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陆宇辰，体育系的，跟你一样大一。你忘了军训时我就在你旁边那个方阵，军训结束前的长跑比赛还跟你比过来着！”他笑得张扬，甚至上前了一步，距离拉得有些过近，“没想到你今天也来夜跑？真巧啊。”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熟稔和殷勤，让人不适。
　　叶子瑞立刻上前，直接挡在了我和陆宇辰之间，平时爽朗的语气此刻带着明显的防备和冷淡：“哦，陆宇辰啊。没事，下次注意点就行。”他刻意强调了同级关系。陆宇辰挑了挑眉，目光在叶子瑞戒备的脸上和我身上转了一圈，笑容不变，反而更添了几分玩味：“必须的。叶哥，你们练着，我先走了。”他临走前，目光又落回我脸上，毫不避讳地加了句：“唐谈，回头见啊。”
　　看着他跑远的、充满力量感的背影，那丝令人警惕的烟草味和熟悉感似乎还残留空气中——我一定在哪里闻到过、甚至其他时候见过他！叶子瑞转过身，眉头紧锁，脸色不太好看：“我刚还以为是天哥呢，这人比天哥还高壮点……谈谈，你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然而，我的心绪已被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秦天石破天惊的告白和那件残留体温的毛衣、叶子瑞反常的慌乱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林薇学姐温和却无法引起波澜的关心、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眼神暧昧、带着熟悉烟草味的陆宇辰……
　　所有的一切，像一团巨大而混乱的毛线，将我紧紧缠绕。
　　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晚熟？学业更重要？我是直男，我当然喜欢女孩子！
　　我试图用这些固有的认知来加固被动摇的内心，但秦天那双深邃的、盛满了认真、挣扎和脆弱的眼睛，和他那句反复回响的“跟是男是女没关系”，却像最顽固的楔子，钉在我的思维里，撬开了一条无法忽视的裂缝。
　　这裂缝让我恐慌，让我困惑，让我无所适从。
　　和叶子瑞沉默地走回宿舍，气氛有些沉闷。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嗯，你也是。”
　　快速冲了个澡，爬上床，拉上床帘，将自己隔绝在一个狭小私密的空间里。熄灯号早已响过，室友们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悠长。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而这寂静，却成了内心风暴最好的扩音器。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盯着上方模糊的床板纹路，听觉和感官被无限放大。
　　窗外遥远的风声，室友磨牙的细微声响，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以及，脑海里反复播放的、清晰得可怕的天台对话、叶子瑞慌乱的掩饰、陆宇辰侵略性的目光、林薇学姐温柔的叮嘱……
　　“我喜欢你。” “我喜欢的就是你。只是你。跟是男是女没关系。” “别急着躲开。也别……怕我。” “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行吗？”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语气，说话时眼神的细微变化，紧绷的下颌线，甚至喉结滚动的弧度，都像用刻刀深深刻进了我的记忆里，无比清晰，无法磨灭。
　　混乱的思绪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烦躁地翻了个身，手指无意中触碰到枕边冰凉的手机。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了它。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点开了微信，滑到了那个不久前才突兀出现的、带着橙色篮球头像的联系人——“秦天”。
　　点开对话框，里面只有那条冰冷强势的“现在聊聊”，和他分享的生命科学楼天台的位置信息。
　　我盯着那寥寥几个字，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微微颤抖。
　　想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想骂他“别再戏弄我了！”想告诉他“这太离谱了我不可能接受！”甚至……还想问他“你就穿那么点回去……冷不冷……”
　　无数的话语在喉咙里翻滚，打字又删除，删除又重打，反反复复。屏幕上的光亮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我纠结而混乱的心绪。
　　最终，还是一个字符都没有留下。
　　我烦躁地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扰乱我心绪的人也一并隔绝在外。心脏却因为他那句“给我点时间”和最后近乎狼狈的关怀而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微的酸胀感。
　　我是直的。喜欢女孩子。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为什么……此刻满脑子都是他？为什么他的一句喜欢，一个眼神，一件毛衣，就能轻易搅乱我所有的平静？
　　这裂缝让我恐慌，让我困惑，让我无所适从。
　　问题一个接一个，没有答案。只有心跳在寂静的夜里，一声声，沉重而清晰地，继续着它混乱不堪的轨迹。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十三章完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