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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雪下的罚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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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温暖的混沌中漂浮,像沉在温水里,不上不下。那句“就是想对你好”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持续地、轻柔地撞击着我紧闭的心扉。我依旧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伪装沉睡,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打破这晨曦中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怎么办?睁眼吗?然后呢?说什么?“谢谢你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我好?”还是质问他昨晚和叶子瑞说的“我和他之间的事”到底算什么?算了,还是继续装死吧。社交好难,尤其是和秦天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社交,难上加难。
睫毛微微颤动,透过极细微的缝隙,我能捕捉到秦天坐在椅子里模糊的轮廓。他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微微侧头望着窗外渗进来的晨光,下颌线的弧度似乎也比平日柔和了些许。他竟然就这么坐了一夜?体育生的体力都这么变态吗?不用睡觉的?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冷冽清新的空气随之涌入,冲淡了室内的药味和暖意,也瞬间打破了我那点鸵鸟心思。
“谈啊,哥哥给你买了皮蛋瘦肉粥还有酱菜包子,快起来趁热——”叶子瑞的声音活力十足地响起,像个小太阳一样撞进来,却在看到室内情景时戛然而止,那调子像被掐断了脖子的鸡。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脚步顿在原地,那瞬间的寂静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噼里啪啦的较量电波。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声响,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秦天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叶子瑞,只是极轻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一副主人翁的姿态,随即又自然地转向我,仿佛在确认我是否被吵醒。这人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
叶子瑞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某种名叫“醋意”的情绪硬生生压了回去,脚步声重新响起,变得有些重,像是要把地板踩穿。他把早餐“啪”地放在我的书桌上,语气努力恢复轻松,却透着一股憋屈:“天哥,你也守了一夜了,先去休息吧,这儿有我。” 快走吧快走吧,别在这儿碍眼了——我几乎能听到他内心的OS。
“没事。”秦天的回答简短至极,甚至懒得看叶子瑞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卖员。他站起身,却不是离开,而是走向桌子,自然地打开粥碗的盖子,试了试温度,语气平淡无波,“温度刚好。”
他的动作流畅得像是在自己地盘巡视,那种理所当然的照顾姿态,让叶子瑞一时僵在原地,像个被抢了戏份的配角,完全插不上手。我忽然有点同情叶子瑞,真的。
我再也无法装睡,眼睫颤动了几下,被迫缓缓睁开了眼睛。啊,这尴尬的三角局面。
“谈谈你醒啦!”叶子瑞立刻抢步上前,脸上堆满夸张的笑容,试图用身体隔开秦天,“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看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那家包子,排了十分钟队呢!” 他强调着,试图找回存在感。
“好多了,谢谢。”我的声音依然沙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撑着有些虚软的胳膊想坐起来。
几乎是同时,两只手伸了过来。叶子瑞的手快一些,急切地扶住了我的胳膊。秦天的手则顿在半空一瞬,像是权衡了一下,随即转而拿起枕头,默不作声地、甚至有点强硬地垫在我身后,让我能靠得舒服些。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后颈,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我的耳朵肯定又红了,该死的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
“先喝点水。”秦天将昨晚就一直温着的杯子递过来,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家长式的命令口吻。
叶子瑞抿紧了唇,看着秦天,眼神里的火苗蹭蹭的,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用力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像是在掰秦天的头:“那先吃点东西,饿了吧?”
一顿早餐在一种极其古怪、令人食不下咽的氛围中度过。叶子瑞努力找着各种无聊的话题,从天气说到游戏更新,试图活跃气氛,对我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嘘寒问暖。秦天则沉默得多,像一座移动的冰山,只是在我粥碗快见底时默不作声地拿起勺子添上,在我伸手拿包子前精准地把酱菜碟子推近,他的照顾无声却细致入微,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和他笼罩在一个独立的气场里,让叶子瑞的所有努力都像是隔着玻璃喊话,徒劳又心酸。
我能感觉到叶子瑞的挫败和失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对秦天这种沉默的、密不透风的强势,我发现自己经过昨夜那点可怜的动摇后,抗拒的力气正像退潮一样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让人心慌意乱的茫然和无措。他到底想干嘛啊?
最终,叶子瑞被一个催命似的电话叫走,似乎是班级临时有急事要找他这个班干。他离开前再三叮嘱我好好休息,眼神复杂地瞥了秦天一眼,那眼神里写满了“崽,阿爸对不住你,留你一个人面对大魔王”的悲愤。
宿舍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
沉默重新弥漫开来,却比之前更加粘稠,几乎能听到灰尘在阳光里碰撞的声音。阳光又移动了几分,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柔和了那股子冷硬气场。
“那个……谢谢你。”我攥着被角,盯着上面细小的格纹,声音低得像蚊子叫,眼睛根本不敢看他,“昨晚……麻烦你了。” 快说不麻烦快说不麻烦然后赶紧走吧求你了。
“不麻烦。”他回答得很快,声音低沉,没有一丝犹豫。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餐盒垃圾,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硬,却异常认真,连掉落的饭粒都用纸巾仔细捏起来。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那句“就是想对你好”又开始在脑子里单曲循环,心跳莫名失序,赶紧默背了两遍细胞呼吸作用方程式才压下去。
下午,我又睡了一觉,体力恢复了不少。秦天期间接了个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似乎是他篮球队训练的事,但他并没离开,只是回复说“今天不去”。
为什么不去?因为我吗?这个念头一跳出来就被我狠狠摁了回去。唐谈,少自作多情了。
傍晚时分,我彻底退了烧,除了身体还有些虚软,像是被掏空了,已无大碍。窗外,天色阴沉了一天,竟零零星星飘起了雪花。细小洁白的冰晶,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旋转、飘落。这是今年的初雪。北方的雪就是此我们南方的好看,不矫情,越下越大!
我忽然想起几本重要的专业书和实验报告还落在图书馆,明天一早的小组讨论急需用到。完了,要是因为生病耽误正事,孙教授肯定会对我失望。
“我得去一趟图书馆。”我掀开被子下床,脚步还有些飘,像踩在棉花上。
秦天立刻皱眉,语气是不赞同的:“明天再去。”
“不行,明天一早就要用,很重要的资料。”我坚持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完全没事,甚至故意挺直了背,虽然可能看起来更像一根摇摇欲坠的豆芽菜。
他看着我,深棕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像两口深井。对峙了几秒,他最终没再反对,只是拿起我的外套递过来,言简意赅:“穿上,围巾戴好。” 语气还是那么硬邦邦的,一点都不会好好说话。
下雪的校园比平日安静许多,仿佛被这层薄薄的白色绒毯吸走了声音。路灯早早亮起,在飘飞的雪花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像一颗颗温柔的橘子糖。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白,踩上去发出轻微的、令人愉悦的咯吱声。空气清冷彻骨,吸入肺里却让人精神一振,冲散了连日来的憋闷和病气。
我抱着几本书,低头小心地看着路,生怕滑倒出丑。秦天走在我身边半步左右的位置,沉默地保持着一种既不过分亲近又触手可及的保护性距离。雪落在他黑色的短发和深色外套上,格外明显,星星点点的白,让他看起来……莫名有点温柔?呸,是错觉。
还了书,又很快在常坐的靠窗位置找到需要的资料,我松了口气。从图书馆出来时,雪下得更密了,搓棉扯絮一般。
“在这等一下。”秦天忽然说完,便快步走向不远处亮着暖光的学生服务社,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幕里。
我独自站在图书馆高大的檐下,看着雪花无声地飘落,远处有不怕冷的学生嬉笑着打雪仗,充满生机。冷风吹过,卷着雪沫扑到脸上,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这条浅灰色的围巾是叶子瑞之前硬塞给我的,说是买多了,标签都没拆,但现在闻起来有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清新柠檬香味——我喜欢的气味。
他干嘛去了?买喝的?刚才服务社窗口好像没人排队啊。
没过多久,秦天就从雪幕中穿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他肩上的雪更厚了些,甚至睫毛上都沾了几片雪花,融化后变成细小的水珠。
“拿着。”他把奶茶塞到我手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我的手套。他的手指很冰,像是已经在雪里站了很久,冰得我一哆嗦。而奶茶杯壁却滚烫,那股扎实的暖意瞬间透过薄薄的手套渗入我冰凉的掌心,烫得我心里一颤。
我愣住,下意识地接住:“你……你什么时候买的?”他不是刚去吗?这速度也太快了,除非……
“刚才。”他语气平淡,视线移开,望向远处被雪覆盖的球场面,侧脸线条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冷硬。
可我明明记得,刚才在服务社窗口,并没看到人影。一个模糊的、难以置信的念头闪过脑海:他是不是刚没进图书馆……早就买好了,一直等在图书馆外面?就为了……给我这杯热奶茶?为什么?图什么?体育系大佬的新型恶作剧?
捧着那杯滚烫的奶茶,热量源源不断地温暖着我冻得发僵的手指,然后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连带着心口也像是被烫了一下,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暖意。
“你……”我看着他被雪打湿的肩头和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喉咙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棉花堵住了,声音有点发紧,“你等很久了?” 问出口就后悔了,万一不是,岂不是显得我很自作多情?多什么情?我能和他扯的上什么情?
他转回头看我,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又很快融化,留下湿润的痕迹。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那里面的情绪似乎比这纷乱的雪夜还要难懂。
“没多久。”他顿了顿,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带着一种无所谓的、却偏偏能直击人心的坦然,“我乐意。”
他往前走了半步,靠得更近些,几乎替我挡住了所有吹来的风雪。然后,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语调,轻声补充道:
“你就当……我是在罚站。”
我倒——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图书馆透出的光亮,漫天的飞雪,远处模糊的喧闹,全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布。万籁俱寂中,我只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心脏,猛烈地、失了控般地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恐怕连他都能听见。
罚站……
这两个字像带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又土又笨,却偏偏那么真诚,真诚得近乎笨拙。它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我所有伪装的平静和摇摆不定的疏离。它把他放在了一个极低的位置,却反而透出一股子更强悍的、不容拒绝的温柔。
雪花安静地落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静静地旋转、飘落,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我猛地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奶茶,试图用动作掩盖慌乱。温热的、甜而不腻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暖进胃里,那暖意甚至莫名其妙地冲上了眼眶和鼻尖,带来一阵酸涩的胀痛感。要命,生病的人就是情绪脆弱。
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罚站”两个字在无限循环。我只是捧着那杯烫手的奶茶,像捧着什么滚烫的、灼人的、却又珍贵得舍不得放手的暖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试图用这徒劳的动作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山呼海啸。
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我面前,像一堵沉默而可靠的墙,替我挡着风雪,真的像一个心甘情愿、沉默而忠诚的守卫,在执行一场自我赋予的、名为“罚站”的漫长刑期。
过了许久,或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很久很久!雪没有停歇的意思,他的肩头又落了一层白。
“走吧,”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声音轻得像雪落,几乎要被风声盖过,“我没事了,都好了,你回去吧。” 再站下去,我怕我真的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比如……问他到底要罚站到什么时候。
“嗯。”他应道,目光在我似乎有些发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那里烫得很。
我们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谁都没有再开口。
你倒是回去你自己住的宿舍去啊,刚不是说了“你回去吧”吗?还跟着我走算是怎么回事?好歹你也两天没睡了?算了,说不出口!
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一前一后,挨得很近,仿佛某种无言的默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全新的、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冰冷的风雪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那杯奶茶的温度,和他那句笨拙又要命的“罚站”,像两颗被暖着的、活生生的种子,趁着我心防最软弱的时刻,悄无声息地、顽固地扎进了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心田深处。
我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真的不一样了。完蛋了,唐谈!你好像……真的要认栽了。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