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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协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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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过滤器奢侈地模拟着“雨后青草”的气息。
一股生理性的厌恶猛地窜上来,秦泽理拒绝上车,手指用力掐着眉心:“我理解定点空间跳跃会产生恶心呕吐的后遗症,会有损世家豪门的形象,但是家里有那么多直升机不用,为什么要搞这种华而不实的车队?”
秦氏的私人空港中,停着整整一个中队的、最新型号的超音速直升机,任何一架都能在二十分钟内,把他和聂明朗送到S星的任何一个角落。
安静、高效和快捷,才是未来世界应有的生活方式。
在这个科技发展突飞猛进的时代,上流社会人氏们集体患上了复古饥渴症,他们厌倦了合成肉的口感和全息影像的虚无缥缈,开始疯狂追逐一切“自然”的存在。
不可再生资源与纯粹人力的服务,成为身份的新象征。
譬如这种除了炫耀财力,毫无意义的车队。
手工打造的复古款劳斯莱斯惹眼非常,车身线条在霓虹灯下流淌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整整十八辆车排成列,组成了一支气势恢宏的车队。
相较之下,无数“蜂巢”的横亘在天空,夜幕中阴影投下,无端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错觉。
“这群老不死的这么喜欢复古,直接把腺体挖掉当最纯粹的古人类好了!”
秦泽理冷笑出声,轻蔑地说出这番堪称“离经叛道”的话。
最好是把这群人全都发配上虫族战场。
让这群养尊处优的复古派,尝尝没有纳米机器人抵抗疾病,没有内置通讯器脑电波交流,只能普通无线电装置传递信息的纯粹!让他们在战场上被虫族的酸液喷一脸,看看离开了精神力修复和机甲保护,他们追求的“复古和自然”能坚持几秒!
面对秦泽理的冷嘲热讽,总助只是保持礼貌微笑,没有做出任何的解释和回复,依旧摆出邀请上车的姿势,“少爷,家主还在等您。”
等待秦泽理坐入后车厢,卢卡斯坐上了领头车的驾驶位。
他动作娴熟地将车辆启动,纯燃油发动机响起特有的低沉轰鸣声,打破了星际都市罕见的静谧,十八辆车整齐滑入夜色,向着位于汉水之畔、独占一整座山脉的秦家祖宅驶去。
排场、体面,今夜宴会的每一个环节,从宴会场地的选择到离场载具的规划,各处细枝末节,无一不在宣告着秦氏家族对“自然”与“传统”的推崇,表现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复古奢华。
在这个悬浮车和空间跳跃普及的时代,坚持使用古老的地面燃油车,本身就是财富与权势最赤裸的炫耀,用金钱精心豢养出的悠闲感,在缓慢前行的车队中无声蔓延。
车窗是单向可视的,将外部世界隔离开。
挡板早已被调了上去,将前后座隔绝成两个世界,后排的空间极其宽敞,真皮座椅柔软无比。
很适合做一些亲密的事情,聂明朗想,愈发坐立难安。
即便车厢内的微型环境净化器在无声工作,聂明朗依然能清晰地捕捉到那缕若有似无的味道,他今天注射最高浓度的强效抑制剂,这令他只能感受到非常微弱、淡薄的信息素,以确保在处理正事的时候不受任何的影响。
尤其是秦泽理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聂明朗的侧脸上。
目光似乎有实质的重量,滚烫的、直白的,从聂明朗饱满的额头,逡巡到微微颤抖的眼睫,再滑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缺乏血色的嘴唇上。
每一寸被目光抚过的皮肤,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掠过,泛起细密的颗粒感。
聂明朗几乎要沉溺在这种危险的、静谧的暧昧里。
在与秦泽理单独相处之前,他都认为自己无懈可击。
玫瑰馥郁中缠绕着冰雪的清新冷冽,秦泽理的信息素无意识逸散,霸道地侵占了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萦绕在聂明朗的鼻尖,Alpha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试图更清晰地分辨那缕香味,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撞击着、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擂鼓之声。
聂明朗下意识地正襟危坐,只敢用余光打量秦泽理。
岁月不曾薄待秦泽理,反而将他雕刻得更加摄人心魄。
在聂明朗和秦泽理尚未分化的少年时代,聂明朗也总是这样偷偷地、细致地打量着秦泽理的眉目。
浓眉挺鼻、雪肤红唇,以及那双看人时总带着几分疏离和评估意味的眼睛,他有着堪比Omega的、足以恃靓行凶的美貌,纵使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气质,也吸引了无数狂蜂浪蝶的爱意与追捧。
随着秦泽理年岁渐长,这样的气质不仅没有湮灭,反而因为经历和事业的打磨,几乎让人不敢直视……聂明朗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觉地向下,落在了秦泽理佩戴抑制环的脖颈上。
喉结正下方的,生着一颗极小的、鲜艳的红色小痣。
像雪里的一滴血。
看起来满是色欲……是真要命。
聂明朗视线一阵恍惚,感到口干舌燥,他慌忙移开视线,指尖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气氛再度陷入凝滞,直到车队在沉重的铁质大门前停下。
卫星通讯确认过秦泽理的身份后,武装护卫队的安保们出来迎接,车队有条不紊地向庄园内部驶入,车窗外的景象缓缓滑过。
聂明朗这才发现,两旁的老梧桐树被悉心装点过。
无数颗全息灯珠缠绕在枝干上,如同被揉碎的星辰,编织成一条流淌的光河,香薰从隐蔽的排风口散发着香槟玫瑰的馥郁芬芳,舒缓的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在空气中流淌。
“怎么一直看着我?”秦泽理开口问。
他说话的时候,缓慢吞咽了一下,喉结与小痣在脖颈上很明显地上下游移,还没等聂明朗回答,又弯了弯眉眼:“是因为好久没这样和我安静地坐在一起吗?”
聂明朗的心脏又是猛地一缩。
安静?这空间里的一切无不在喧嚣!
音乐在喧嚣,信息素在喧嚣,他失控的心跳在喧嚣!
秦泽理那双淡色的、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意味的眼睛里,流淌过一种聂明朗看不懂的情绪,窗外的灯光闪闪烁烁,流光一样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又沿着他的长发和肩头流淌,让他看起来像一尊精心雕琢的、冰冷的雕像。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聂明朗错以为秦泽理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两拍。
我可能真的太热了,聂明朗在心中自语。
抑制剂似乎都在秦泽理的信息素包围下开始变得效力不足,后颈处那片光滑的、从未被人触碰过的皮肤,开始隐隐发烫,聂明朗又沉默下去,只低低“嗯”了一声。
这回复似乎有些冷淡,但秦泽理并不介怀。
他点点头,抬手将车窗下调了一点,不变的笑容却隐隐流露出一些敷衍的意味。
夜风瞬间涌入,静谧而又温柔,带着林间草本植物的清新淡雅,稍稍冲淡了车内那令人情难自控的玫瑰味,风将秦泽理柔软的头发缠绕,他安静地坐在车厢里,侧头望着窗外流逝的夜景,眉目一派淡然,透出无可挑剔的矜贵气质,像一幅古典的仕女图一样精致美丽。
聂明朗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此刻内心更是乱成一团。
或许心底有一丝喜悦,源于这久别重逢的近距离独处。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后悔和恐惧。
在没有被邀请的情况下,以一种先声夺人的姿态出现在订婚宴上,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几乎与宣告所有权没有区别。
秦泽理会怎么看他?
会觉得唐突吗?会觉得厌恶吗?
想到这里,聂明朗一阵心痛难抑,再没有继续挑起话题的想法,从前他们有很多话畅所欲言,而现在却沉默以对,他清楚地认识到,两人再也不是从前那样,可以畅所欲言的关系了。
聂明朗的欲言又止,秦泽理仿佛毫无察觉。
秦泽理似乎有些疲惫,继承了家业后,他永远有处理不完的事务和需要维持的体面,今晚这场盛宴更是因为突发的状况,耗费了他的大量心神。
他没什么闲聊的欲望,或者说、他在等待。
聂明朗深吸了一口气,他不能再沉默下去,那个他用来维系二人关系、也或许是断绝自己妄想的计划,必须说出来,他犹豫了下,声音绷得有些紧,带着刻意维持的冷静:“虽然今晚只是帮忙救场,但我很有……合作的诚意。”
他差点说出“求爱”这个词汇,幸好及时刹住了车。
“我很高兴你能给我这个机会,也明白从前那些过往,可能令你介怀,如果你还是无法释怀我们过去那些不愉快……”
聂明朗顿了顿,仔细观察着秦泽理的侧脸。
秦泽理依然维持着望窗外的姿势,一手托着腮、半垂下眼皮,半倚着真皮座椅,继续充当着一副精致的“仕女图”,他有点低垂的眉目看起来很是温柔多情,一副毫无攻击性的模样。
酒劲儿好像上头了,秦泽理心想。
不然他怎么听不懂聂明朗在说什么?
在正式继承家业之前,秦泽理遭受过一场针对性的刺杀。
那场刺杀重创了他的大脑,高强度的精神力修复过程手术保住了他的命,甚至强化了他的战斗本能,代价是他被迫剥离了部分“无用”的情感、遗失了部分记忆。
主治医生告诫过他:大脑神经突触在信息素能量场中重塑时,记忆可能以任何碎片化的形式复苏,但会伴随不可控的情绪波动和信息素释放。
因此他对聂明朗的认知是彻底割裂的。
光脑资料库里显示是:旧友、学生时代的同窗、如今在商业谈判桌上最难缠、最不肯让步的对手。
但脱离了逻辑的直觉,聂明朗又隐隐令他觉得熟悉和安心。
抛开商业上的竞争,他对聂明朗的印象不错。
总不能真的是旧情人吧?
秦泽理在心底嗤笑一声,喉结滚动,咽下喉口那丝因荒谬念头而翻涌的辛辣酒气。
真要是那样,那大概是一段非常沉闷无聊的感情。
只是秦泽理这幅漫不经心的模样,落在聂明朗的眼中,就像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只是在听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
聂明朗的心沉了下去,声音却更加平稳:“我们可以拟定一份详细的协议,先名义上订婚,压下外界的猜测和风声,平息董事会那群老狐狸的疑虑,等到合适的时机,一年、或者更短,再向外界宣布我们性格不合,和平分手,所有的条款……”
他加重了“条款”这个词,仿佛在强调其纯粹的交易性质:“所有的条款,都会最大限度地向着双方的利益倾斜,我能保证,秦氏的股价绝不会因此受到任何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