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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窥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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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闻竹会弹钢琴,而且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音乐天赋——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程清响心湖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微妙的涟漪。
连续两天,他上课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瞥向前方那个冷硬的背影,试图从那一丝不苟的姿态里找出些许裂痕。
但沈闻竹表现得无懈可击。他依旧是那个上课专注、做题飞快、拒绝一切无关社交的冰山学霸。仿佛那天傍晚在音乐教室的短暂失态,只是程清响的一个幻觉。
程清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沈闻竹只是随手乱按?然而,那精准的音准和那惊鸿一瞥的灵性变奏,又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一个对音乐毫无感知的人,是绝对做不到的。这种矛盾感让程清响有些烦躁,连带着看沈闻竹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不再是单纯的厌恶,多了几分探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这天课间,程清响被李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搬练习册。回来时,他抱着一大摞本子,艰难地穿过走廊。就在快到教室后门时,他看见沈闻竹站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正拿着手机打电话。
程清响本来没在意,打算直接进教室。但沈闻竹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异常冷硬的语调,隐隐传了过来。
“……我说了,不需要。” “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你们决定就好,不用每次都通知我。” 短暂的停顿,对方似乎在说什么。
沈闻竹的声音更冷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是吗?那真是辛苦了。还有事吗?我要上课了。” 然后,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沈闻竹放下手机,站在原地,看着窗外。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翻涌着某种压抑的、冰冷的情绪,像是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
程清响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抱着练习册,僵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闻竹。
不是冷漠,不是疏离,而是一种……近乎尖锐的抗拒和疲惫。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沈闻竹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猛地回过头。四目相对。
那一刻,程清响清楚地看到对方眼底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冷意和一丝被窥探的愠怒。沈闻竹的目光落在他怀里那摞练习册上,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态只是程清响的又一个错觉。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从教室前门走了进去。程清响站在原地,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了。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和家里人打电话?那种语气,可不像是在和亲人沟通。下午放学,轮到程清响这组值日。
同组的刘静胆子小,干活慢,王浩溜得快,只剩下程清响和另一个男生负责大部分清扫工作。
沈闻竹果然如他之前所言,完全没有参与小组活动的意思,铃声一响就收拾书包离开了。
程清响一边骂骂咧咧地扫地,一边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心想:冷血动物。
好不容易打扫完,天色已经擦黑。程清响背着书包和吉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
他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堆着些杂物,但充满了生活气息。
刚走到楼下,就听到一阵欢快的笑声。是他妹妹程落雨,正和几个邻居小孩在空地上跳皮筋。
“哥!你回来啦!”落雨看到他,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妈今天做了红烧肉!” “嗯。”程清响揉了一把妹妹的头发,心情稍微好了点。
“阿响回来啦?”窗口探出母亲的脸,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快上来吃饭,就等你了。” “来了!” 家的温暖气息瞬间包裹了他,冲淡了学校的烦闷。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饭菜的香味已经飘满了整个楼道。
晚饭桌上,一如既往的热闹。父亲看着新闻,母亲不停地给他和落雨夹菜,唠叨着学校的功课,落雨叽叽喳喳地说着班上的趣事。
程清响吃着香喷喷的红烧肉,偶尔顶嘴几句,心里那点关于沈闻竹的疑惑和憋闷,渐渐被熨帖的暖意所取代。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吵闹,温暖,充满烟火气。
吃完饭,程清响主动帮忙洗碗。母亲在一旁收拾厨房,状似无意地问:“听说你们班来了个转校生,成绩特别好?” 程清响动作一顿,含糊地“嗯”了一声。
“从一中来的呢,真厉害。你多跟人家学习学习,别老是吊儿郎当的……”母亲又开始老生常谈。程清响不耐烦地打断:“妈,你知道人家什么样吗就让我学?冷得跟块冰似的,瞧不起人,没劲透了。”
母亲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呢!成绩好的孩子有点个性怎么了?你要是能考年级第一,你也能有个性……” 程清响把碗筷弄得哐当响,表示抗议。
洗好碗,他躲回自己房间。书桌正对窗户,窗外能看到对面楼星星点点的灯火。他拿出吉他,轻轻拨弄着琴弦,即兴弹奏着一些零散的旋律,脑子里却还在不受控制地想着白天的事情。
沈闻竹打电话时那个冰冷的眼神……他家境不是很好吗?车接车送,用的东西看起来也不便宜。那为什么…… 还有那钢琴声…… 鬼使神差地,程清响试着回忆并复现沈闻竹那天弹奏的那段简单旋律,以及那几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变奏。
他的手指灵活地在琴弦上移动,吉他醇厚的音色将那段旋律演绎出了另一种味道,少了些孤独,多了些温暖和……怀念?
弹着弹着,他忽然停下。不对。感觉不对。沈闻竹的弹奏里,那种深藏的、不易察觉的孤独感,他模仿不来。那似乎是源自骨子里的东西。他放下吉他,走到窗边。
对面楼有一户人家的窗户特别亮,装修风格极简现代,和其他家的温馨杂乱截然不同。
他听邻居说过,那家好像很有钱,但平时很少看到有人住。正想着,那扇明亮的窗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脸,但那个身形,那头墨黑的短发,以及那种挺直而孤拔的姿态…… 程清响猛地睁大了眼睛。
沈闻竹?! 他怎么会住在这里?还是……看错了?程清响几乎把脸贴到了玻璃上,努力想看清楚。但那身影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视野里,仿佛只是他的又一个错觉。
这一晚,程清响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反复出现沈闻竹冰冷的脸、生涩的琴音、打电话时抗拒的眼神,以及那个在对面楼窗边一闪而过的身影。
碎片化的信息交织在一起,拼凑不出完整的答案,却在他心里埋下了更深的疑惑。这个转校生,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他那优渥的家境和冰冷的外表之下,好像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孤独?
第二天早自习,程清响破天荒地没有补觉,而是时不时地瞟一眼前座的沈闻竹。
他试图从他完美无瑕的侧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疲惫或情绪的痕迹,但失败了。沈闻竹依旧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学霸。
课间操时间,学生们涌向操场。
程清响故意磨蹭到最后,等沈闻竹起身离开座位后,他状似无意地经过沈闻竹的课桌。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桌洞。里面很整洁,几本教材和习题册,按照大小顺序排列得一丝不苟。一个黑色的笔袋。一个纯黑色的保温杯。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没有漫画,没有零食,没有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干净得像样板间,也冷清得像个临时驿站。
程清响的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那不仅仅是优越感作祟的讨厌,也不是单纯的好奇,而是一种……接近于理解的微妙触动。
他自己虽然成绩不好,课桌乱糟糟,但里面塞满了生活的气息:周洲塞给他的口香糖,王浩忘在他这的游戏卡,落雨偷偷塞给他的小糖果,还有他自己胡乱涂鸦的旋律草稿…… 而沈闻竹的领域,整洁、高效,却也贫瘠、冰冷,没有任何温暖的杂质。这个人,好像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广播里催促集合的音乐响了一遍又一遍。程清响收回目光,快步向外走去。在走廊上,他迎面撞上了回来拿东西的沈闻竹。沈闻竹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平淡,侧身让过。
这一次,程清响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故意释放敌意。他甚至极轻地、几不可闻地顿了一下脚步。两人擦肩而过。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短暂地交叠,又迅速分开。窥见的缝隙或许微小,但光确实照了进去,落在寒冰之上,虽然未能融化,却悄然映出了一些内里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