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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弦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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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闻竹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程清响的耳膜,反复回响。 “喧哗、浮躁、除了制造噪音,一无是处。”
操。
程清响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手里的笔几乎要把作业本戳穿。他长这么大,虽然成绩不好时常挨批,但从未被人用如此精准又刻薄的方式否定过。而且对方那种完全不屑一顾的冷漠态度,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伤人。
接下来的两天,程清响彻底把沈闻竹当成了空气。不,比空气还不如,是病毒,是需要隔离的病原体。
他进出座位尽量不碰到沈闻竹的椅子,小组讨论(虽然沈闻竹基本不参与)时也绝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染视线。
沈闻竹显然乐得清静,依旧我行我素,活在自己的冰雪世界里。两人之间那不到一米的距离,像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冰墙。
全班都感受到了这两人之间诡异的低气压。王浩和周洲试图插科打诨缓和一下,但程清响一听到沈闻竹的名字就黑脸,他们也只好作罢。
孙骏韩则明显乐于见到这种局面,偶尔还会阴阳怪气地煽风点火。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李老师开会去了,班里纪律松散不少。程清响烦躁地转着笔,数学卷子上的题目像天书一样。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王浩,那家伙正偷偷在桌洞里摆弄手机,估计又在看游戏攻略。
前排的沈闻竹,背脊挺直,正在刷一套厚厚的竞赛题,速度快的惊人。程清响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起来一点。他用力过猛,手里的笔“啪”地一声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在沈闻竹摊开的习题册上,留下一条难看的划痕。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教室里很安静,这声响动显得格外突兀。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沈闻竹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习题册上那道突兀的划痕,然后缓缓地,转过头。他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程清响。
程清响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心虚,但更多的是破罐破摔的硬气。他扬起下巴,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不好意思啊,手滑。”
空气凝固了几秒。所有人都以为沈闻竹会发火,或者至少冷嘲热讽几句。但他没有。他只是用那种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目光看了程清响几秒钟,然后伸手,用指尖极其嫌恶地拈起那支掉在他桌上的笔,像是拈起什么脏东西,手腕一扬,轻轻一抛。
那支笔越过桌子的界限,掉进程清响的领域,在桌面上弹了一下,滚落到地上。全程,他没有说一个字。那种无声的、极致的轻蔑,比任何言语的回击都更具杀伤力。
程清响的脸瞬间涨红,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沈闻竹你什么意思!”他压低声音吼道,拳头攥紧。
沈闻竹连头都没回,只是抽出一张湿巾,仔细地擦拭着刚才碰过笔的指尖,然后重新拿起自己的笔,继续做题,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赶走了一只恼人的苍蝇。
这种彻底的无视,彻底点燃了程清响的怒火。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一步时,下课铃响了。
“响哥!走了走了!音乐社那边催了!”周洲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生怕他真冲上去动手。王浩也赶紧过来,连拉带拽,“对对对,差点忘了,今天老张说要合新曲子!” 程清响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了那个冷漠的背影一眼,被朋友们半推半攘地弄出了教室。
实验中学的音乐社活动室在艺术楼顶层,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这里算是程清响除了球场外的另一个“据点”。
一推开那扇隔音不错的门,混杂着各种乐器声、笑闹声的热浪便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他身上的戾气。 “响哥来啦!” “程清响!就等你了!” 几个社员笑着打招呼。
这里没人关心成绩排名,也没人在意他是不是又惹老师生气了。在这里,他是吉他手程清响,是能弹出让人惊艳旋律的程清响。社长老张是个高三的学长,扔给他一份谱子:“快,试试这个,下个月校庆要用的。”
程清响呼出一口浊气,把书包随意扔在角落,接过吉他抱在怀里。冰凉的琴颈触碰到指尖,熟悉的感觉瞬间抚平了他焦躁的情绪。他试了几个音,然后看着谱子,手指自然而然地开始在琴弦上舞动。
流畅而富有感染力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灵性。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整个人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那种专注和光芒,与课堂上判若两人。
活动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其他社员都停下了手里的练习,听着他的演奏。一段即兴的华彩过后,旋律缓缓收尾。
“牛逼啊程清响!”周洲第一个吼出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这曲子给你一弹,感觉立马不一样了!” “就是!感觉活过来了!”另一个贝斯手妹子笑着附和。
老张也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这味道就对了。你小子,心思要是能分一半在学习上,也不至于……”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笑了,大家也跟着笑。
程清响也扯了扯嘴角,心里的憋闷散了大半。是啊,学习不行又怎样?他还有音乐。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关上一扇门,总会给你开一扇窗。而那扇窗外的风景,未必就比门外的差。
他又练了几遍,和乐队合了一次,效果很好。活动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社员们嘻嘻哈哈地收拾东西离开。
程清响仔细地把吉他放回琴盒,动作轻柔。这是他自己打工攒钱买的,宝贝得很。周洲和王浩还在等他。
三人一起下楼。 “刚才吓死我了,你真要跟那冰山动手啊?”王浩心有余悸。 “至于么,响哥,那种人搭理他干嘛,当他空气就完了。”周洲也劝。
程清响踢着楼道里的一个小石子,没说话。动手倒不至于,但那股气实在难以下咽。走到二楼楼梯口,程清响突然想起英语书好像忘在活动室了。
“你们等我一下。”他把琴盒递给周洲,转身又跑上楼。艺术楼的走廊空无一人,灯已经亮起了大半,显得有些空旷。
他走到活动室门口,刚要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钢琴声。很轻,很慢,断断续续的,像是在试音,又像是无意识的触碰。这个点,谁还在?老张他们应该都走了啊。
程清响有些好奇,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活动室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灯,光线昏暗。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前,坐着一个身影。黑白校服,挺直的背脊,墨黑的短发。
是沈闻竹。
程清响瞬间愣在门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沈闻竹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他背对着门口,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落下一个音符。
单薄的音色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孤独。他又试了几个音,动作生疏,甚至有些笨拙,完全不像他解数学题时那种行云流水的自信。
程清响皱起眉。这家伙还会弹钢琴?看这样子,水平很一般啊,估计也就是小时候被逼着学过几天,早就忘光了。他来这里干嘛?附庸风雅?就在他暗自腹诽时,沈闻竹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旋律,尝试着弹奏出一小段。
那旋律非常简单,甚至有些幼稚,像是……儿歌?程清响更诧异了。这完全不符合沈闻竹那冰山学霸的人设。
然而,下一秒,让他更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沈闻竹弹奏的那段简单旋律,虽然生涩,音准和节奏却把握得极其精准。而且,他在原本简单的和弦基础上,竟然无意识地加入了几个极其微妙而动人的变奏!
那变奏并非炫技,更像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情感流露,让那段平淡的儿歌瞬间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怀念的色彩?
程清响对音乐极其敏感,他几乎立刻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灵光。那绝不是一个毫无音乐细胞的人能随手弹出来的! 他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小步,想听得更清楚。
也许是这细微的动静终于被察觉,钢琴声戛然而止。沈闻竹猛地回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冷漠和平静之外的情绪——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慌,甚至可以说是狼狈。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石子。
两人隔着昏暗的光线对视。空气死寂。程清响能看到沈闻竹迅速绷紧的下颌线,以及他放在琴键上、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那种情,像是独自守护的秘密被人骤然撞破。
几秒钟后,沈闻竹眼中的慌乱迅速褪去,重新被冰冷的戒备所覆盖。他“啪”地一声合上琴盖,发出不小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他站起身,看也没看程清响一眼,径直朝着门口走来。他的步伐很快,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仓促。程清响下意识地让开门口。
沈闻竹与他擦肩而过,带来一阵冷风,还有那丝极淡的、冷冽的清香。他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程清响独自站在活动室门口,还有些没回过神。他走到钢琴边,打开琴盖,手指拂过刚才沈闻竹触碰过的琴键。是冰凉的。
所以,沈闻竹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一切情感和艺术都无动于衷?他那冰冷的躯壳之下,似乎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那笨拙又灵光乍现的琴音,那瞬间的惊慌失措……像一道微小的裂缝,让程清响窥见了冰山之下那深不见底的海水中,或许存在着别样的暗流。
程清响拿起忘在椅子上的英语书,关掉灯,锁好门下楼。周洲和王浩还在等着。 “怎么这么慢?” “碰上谁了?” 程清响摇摇头,把琴盒背好,语气有些复杂:“没谁,看错了。”
回去的路上,那句“一无是处”的评价似乎还在耳边,但好像……没那么刺耳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断断续续的、生涩却莫名动人的钢琴旋律,和沈闻竹回头时那双罕见地染上情绪的眼睛。
弦外之音,往往比正式的演奏更耐人寻味。冰冷的湖面下,或许真的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