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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殊途 ...

  •   汇报展示的大获成功,像一剂温和的粘合剂,让小组内部原本剑拔弩张的关系得到了显而易见的缓和,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课间休息时,不再像以前那样泾渭分明地分成几个冷漠的孤岛,偶尔还能就作业问题简单交流几句。

      李老师特意在周一的班会上花了些时间表扬了他们小组,肯定了整体的合作成果,尤其着重赞扬了沈闻竹“出色的领导协调能力和严谨的学术态度”,也提到了程清响“提供了宝贵的、来自实地调研的独特视角和鲜活细节,为报告增添了温度”。

      被当众点名表扬,程清响觉得耳根有点发热,下意识地想挠头,心里那点小小的、不肯承认的虚荣心却像被吹胀的气球,飘飘悠悠地得到了满足。

      连带着看前排那个永远坐得笔直的背影,都觉得似乎顺眼了一点点——虽然那家伙在听到表扬时,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稀松平常任务的冷淡模样,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一下,看得程清响刚升起的那点好感又打了点折扣。

      然而,这短暂的、由特定事件催生出的脆弱和谐,很快就被拉回现实的、赤裸裸的学业差距再次打破,如同暖阳下的薄冰,承受不住真实的重量。

      这天的数学课,讲到了一道函数与几何结合的拓展题,综合性强,难度颇高,是用来拉开区分度的“压轴题”类型。数学老师在讲台上用了一种相对常规但步骤繁琐的方法讲解了一遍,写满了整整半边黑板。底下大部分同学听得云里雾里,眉头紧锁。

      “还有一种更巧妙的思路,可以简化计算量。”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毫无悬念地落在了那个角落,“沈闻竹同学,你来给大家分享一下你的解法。”

      沈闻竹闻声起身,步履从容地走上讲台。他从粉笔盒里拈起一支白色的粉笔,手指干净修长。转身面向黑板,几乎没有停顿,便行云流水般地在另一侧空白处书写起来。

      粉笔划过黑板发出清脆均匀的嗒嗒声,一行行公式、符号和简洁的推导过程如同早有预设般流畅呈现。

      他的逻辑极其严谨,步骤清晰,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巧妙地运用了换元和数形结合的思想,甚至隐约涉及了一些大学里才会接触到的微积分概念来简化问题,将一道复杂的难题化解得举重若轻。

      数学老师站在一旁,眼中满是赞赏,不住地点头,等到沈闻竹放下粉笔,立刻开口道:“非常好!沈闻竹同学的思路总是这么开阔、清晰、高效!大家要好好体会这种高观点的解题思维,不要局限于固有模式!”

      台下同学中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窃窃私语。不少人赶紧低头猛抄步骤,生怕漏掉一点。

      孙骏韩在底下用力攥着手中的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脑子不笨,勉强能跟上沈闻竹的思维跳跃,理解了解题过程,但他心里很清楚,在考场上那种紧张限时的环境下,自己绝对不可能想到如此巧妙又超纲的方法。这种智商和思维层级上的碾压,比单纯的分数差距更让他感到无力和愤怒。

      而程清响,则完全是在听天书。从沈闻竹写下第一个奇怪的符号开始,他的脑子就跟不上了。他看着黑板上那些如同天书般复杂的数学符号和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推导,感觉像在观看一场完全不懂规则的外星文字幕电影,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沉,注意力迅速涣散。

      最后他干脆彻底放弃,认命地低下头,在摊开的数学草稿纸边缘,偷偷画起了纠缠复杂的五线谱和小蝌蚪一样的音符,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讲台上的精彩与他无关。

      下课后,不少自认为学有余力的同学立刻围到了沈闻竹的座位旁,七嘴八舌地请教刚才那种巧妙的解法,试图抓住这难得的学习机会。沈闻竹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或者拒绝,他放下手中的书,开始解答。

      但是,他的讲解方式极其简洁、高效,直接切入问题最核心的逻辑点,省略了所有他认为“显而易见”的中间推导和基础概念解释,用语精准却冰冷,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直接输出结果和关键代码。

      对于孙骏韩这样基础扎实但思维不够灵活的同学来说,尚且需要费力跟上;而对于那些基础稍差、指望他能一步步拆解的同学来说,这种讲解方式反而更加云山雾罩,难以理解。

      问了几个问题依旧如同听天书的人,脸上挂着尴尬和挫败,只好讪讪地离开,嘴里小声嘟囔着“算了算了,太高深了”。

      程清响远远看着那边热闹却无形中透着某种隔阂和距离感的场景,撇了撇嘴,把那张画满了音符的草稿纸团成一团,塞进桌肚。

      他和沈闻竹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成绩单上那几十分的巨大鸿沟?那简直是思维方式、关注领域、知识体系乃至整个精神世界的巨大差异。

      那家伙是翱翔在学术九天之上、目光锐利、追逐着理性与真理之光的鹰,而自己呢?大概就是在泥地里扑腾着找食吃、偶尔抬头望天发出几声无人理解的鸣叫的……麻雀?好像也不对,至少麻雀还会唱唱歌,他还会摆弄几下乐器呢。程清响自嘲地想。

      如果说文化课课堂是沈闻竹绝对的主场,那么体育课则彻底成了程清响释放天性的舞台。篮球场上,他就像是换了个人,平日里那股懒散劲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活力和惊人的敏捷。

      他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假动作逼真,突破迅捷,上篮动作舒展,偶尔还能投出几个漂亮的远投,引来场边围观同学的阵阵喝彩。他和周洲、王浩他们的配合默契十足,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将团队协作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沈闻竹,则依旧雷打不动地独自待在场地最边缘的树荫下,背靠着树干,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仿佛周遭的喧闹、奔跑的身影、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都与他隔绝在两个世界。

      只有当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要求所有同学必须参加集体热身或者某项测试时,他才会合上书,参与进来。

      他的动作也能完成得中规中矩,跑跳投掷看不出明显短板,但那种缺乏热情、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动的敷衍感,以及活动一结束就立刻退回自己安静角落的行为,都显得格格不入。

      一次激烈的篮下争抢后,程清响如同猎豹般从斜刺里杀出,断掉了对方传给中锋的球,但他自己因为冲得太猛,球虽然抢到了,人却再次失控地冲出了底线。

      这次地上不知道谁洒了点水,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彻底失去平衡,惊呼着,手舞足蹈地朝着场边堆放着的几个陈旧褪色的体操垫子狠狠摔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周洲甚至吓得喊出了声!

      程清响大脑一片空白,已经做好了重重摔在硬邦邦的垫子上、甚至可能扭伤脚踝的心理准备。却万万没想到,在即将狼狈撞上垫子的最后一瞬间,旁边突然毫无预兆地伸过来一只手!那只手异常精准而有力地在他失去平衡的胳膊上拽了一把!

      这一拽的力道和角度都恰到好处,极大地缓冲了他前冲摔倒的凶猛势头,让他只是身体踉跄了一下,侧身肩膀轻轻地、软地撞在了柔软的垫子上,除了心跳飙得快炸开和吓出一身冷汗外,毫发无伤。

      程清响惊魂未定,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他喘着粗气抬头,想看看是哪个哥们儿反应这么快,出手救了他一把。
      然后他彻底愣住了,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

      拉住他的人,竟然是沈闻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那片安全的树荫区,站到了场边附近,距离那堆垫子只有几步远。

      此刻,他正松开抓着程清响胳膊的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微微蹙着眉,目光快速扫过程清响刚才差点直接撞上的地方——垫子后面,一个固定单杠底座用的、锈迹斑斑的尖锐金属扣件,正狰狞地裸露在外面!

      如果不是他刚才及时拉了那一下,缓冲了力道改变了方向,程清响很可能就不是摔在垫子上,而是直接撞在那个危险的金属凸起上,后果不堪设想!

      “谢……谢了。”程清响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道谢的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他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意外和难以置信。

      他万万没想到沈闻竹会出手——他看起来明明是对这种“野蛮”运动敬而远之的人;更没想到的是,对方反应速度快得惊人,而且那一拽的力道控制得如此精准,既有效阻止了他摔倒,又没有因为用力过猛而把他拽倒。

      沈闻竹收回审视金属扣件的目光,看向他,语气平淡得像是讨论天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下次注意点。场地边缘常有杂物。”

      说完,甚至没等程清响再说什么,便径直转身,走回了他放书包和书本的那片树荫下,若无其事地重新拿起那本看到一半的书,垂眸看了起来。

      仿佛刚才那惊险一幕,以及他出手相助的行为,只是随手扶正了一个教室里快要倒掉的垃圾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时,周洲、王浩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围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后怕。 “响哥!没事吧?吓死我了!” “我靠!刚才太险了!你冲出去那一下我魂都飞了!” “多亏了沈闻竹啊!他什么时候过来的?反应真他妈快!”王浩心有余悸地看向沈闻竹的方向,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和感激。

      程清摇摇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发软的手脚,表示自己没事。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地瞟向那个已经重新沉浸到书本世界中、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的清冷身影。
      所以……这家伙不只是会死读书?

      他的运动神经、反应速度和临场判断力,其实好得有点出人意料,上次篮球飞过来他下意识挡那一下也是。那他为什么总是一副对体育活动避之不及、甚至隐隐排斥的样子,仅仅是因为不喜欢?

      而且,他刚才确实出手帮忙了。虽然态度依旧冷淡得像个机器人,说话也毫不客气,但确是实实在在地、有效地帮助了他,避免了一场很可能发生的严重受伤。

      这似乎……和他平日里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血动物”、“没有人类感情”的冰山学霸人设,有那么一点点……不符?

      程清响心里那个关于沈闻竹的、原本就迷雾重重的谜团,似乎又加深了一层,增添了新的、难以解释的维度。他们两人,仿佛是两条流淌在完全不同地质层上的河流,水质、流速、奔向的方向都截然不同。

      却因为一次又一次意外的事件,被迫产生了交汇和碰撞,在碰撞的瞬间,得以窥见彼此水下那未曾轻易显露的、复杂而陌生的地形地貌。

      殊途之人,或许并非全然无缘相遇。只是这相遇带来的,是更深的困惑,还是最终的理解,无人能提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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