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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龟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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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林疏棠的后背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虞轻雁身体的微凉温度和并不柔软的线条,那只覆在她手背上、刚刚将她从崩溃边缘拉回的手,尚未收回,微凉的触感与手背上残留的、因惊吓而泛起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
她整个人僵在虞轻雁的怀中,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和鼻尖萦绕的、那缕清冷幽香。
虞轻雁……抱了她?
这个认知比刚才那狂暴的信息流冲击更让林疏棠感到眩晕和难以置信。
虞轻雁先一步松开了手,扶着她站稳,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手扶了下快要跌倒的物件。
她并未看林疏棠,目光依旧锁定在箱底那块已然恢复平静的黑色龟甲上,眸色深沉,辨不出情绪。
“无知者无畏。”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听不出是斥责还是陈述,“‘巫祭骨文’也敢随意用神识探查,是嫌命长么?”
林疏棠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与虞轻雁拉开些许距离,心脏仍在狂跳。
“巫……巫祭骨文?”她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和茫然。
虞轻雁终于将目光从龟甲上移开,落在林疏棠苍白且沾着灰尘的脸上。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关切,没有责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上古巫道祭祀所用,承载的并非有序知识,而是混乱的愿力、残魂执念乃至禁忌诅咒。非大能者,触之即伤,神识弱者,顷刻湮灭。”她的解释言简意赅,却让林疏棠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湿。
湮灭……刚才那一瞬间,她确实感觉自己快要被那混乱的洪流撕碎了。
“我……我不知道……”林疏棠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
她只是觉得那龟甲特殊,想探查一下,哪里知道会这么凶险。
“不知,便可妄为?”虞轻雁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疏棠哑口无言。
确实,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修仙世界,好奇心太重,很可能就是取死之道。
“多谢宗主……救命之恩。”她压下心中的惊悸,郑重地行了一礼。
无论虞轻雁是出于何种目的,刚才确实是实打实地救了她。
虞轻雁并未回应她的道谢,她的视线再次扫过这杂乱的三楼,最后定格在林疏棠因为翻找而弄得脏兮兮的双手和衣裙上。
“你似乎,对此处格外上心。”她语气莫测,“在找什么?”
林疏棠的心猛地一紧。来了,更直接的试探。
她不能说实话(找穿越线索或保命方法),但也不能说假话(虞轻雁的眼睛太毒)。
电光火石间,她选择了部分实话,并掺入合理的动机。
“回宗主,弟子……弟子只是觉得,这些古老残卷虽大多残破,但或许其中隐藏着某些被遗忘的智慧或历史。弟子修为低微,资质愚钝,高深功法难以企及,便想着……或许能从这些旁门左道中,寻得一丝适合自己的机缘,或至少……多了解些这个世界,不至于如以往般……坐井观天。”
她语气诚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和对知识的渴望,半真半假,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试图努力提升、却方向迷茫的修士形象。
虞轻雁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和紧抿的唇瓣上停留了片刻。
“机缘未至,险境先临。”
她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并未深究林疏棠到底在找什么,转而道:“巫祭骨文非你所能触碰。日后若再遇此类蕴含混乱气息、或纹路诡谲难以辨识之物,远离为上。”
这算是……告诫?还是某种程度的……指点?
林疏棠连忙应下:“是,弟子谨记宗主教诲。”
虞轻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转身,裙裾拂过满是尘埃的地面,却未沾染分毫,向着楼梯口走去。
“收拾干净。”留下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直到那清冷的幽香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林疏棠才彻底松懈下来,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
太刺激了……短短时间内,她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被那位心思难测的宗主大人救了回来,还经历了一场不动声色的盘问。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指尖,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虞轻雁指尖微凉的触感,后背那短暂的依靠感也依稀可辨。
这感觉……太过诡异。虞轻雁对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态度?漠视?怀疑?还是……有那么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注?
林疏棠甩了甩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抛开。
当务之急,是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
“巫祭骨文……上古巫道……混乱的愿力和诅咒……”她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箱子里那块黑色的龟甲,心有余悸。
这东西如此危险,虞轻雁为何不将其带走或销毁,反而留在这里?
她想起虞轻雁离开前那句“收拾干净”,是让她继续整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暗示她可以将这东西处理掉?
林疏棠不敢再冒险触碰那块龟甲。她小心翼翼地将箱盖合上,并在箱子上做了一个明显的标记,提醒自己绝对不要再打开。
经过这番惊吓,她也没了继续在三楼翻找的勇气和精力。
她扶着楼梯,慢慢走下三楼。
回到相对明亮的一楼,看到窗外依旧在慢吞吞打着拳的老修士,林疏棠恍惚间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她走到门口,忍不住开口,带着几分后怕和求证的语气:“老人家,您可知……三楼那些残卷里,有些东西……很危险?”
老修士的动作未停,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声音平淡无波:“夫人既已知晓,避开便是。这世间,未知之物,大多伴生风险。”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平淡,却让林疏棠心中一动。
这位老修士,似乎知道三楼有危险之物?那他为何不提醒?还是说,他也默认了这是对闯入者的一种……考验?
她越来越觉得,这看似破旧的藏书分阁,以及这位看似平凡的老修士,都透着一股不简单。
“多谢老人家提点。”
林疏棠道了声谢,不再多问。她回到阁内,看着满架的书籍,心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之前的宁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危机感和紧迫感。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仅仅是一块残破的龟甲,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而虞轻雁,那个救了她的人,其本身或许就是最大的谜团和风险。
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找到立足之本。不能再满足于简单地整理书籍、了解风土人情了。
她的目光扫过二楼的方向。
那里有功法残卷和丹器杂学……或许,她应该开始尝试接触一些真正有助于提升实力的东西,哪怕只是最基础的。
逃避和隐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唯有自身强大,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挣得一线生机。
林疏棠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转身,向着二楼的楼梯走去。
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了许多。
林疏棠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脚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坚定。
三楼的惊魂一刻像一记警钟,彻底敲碎了她试图龟缩一隅的幻想。
在这个世界,没有实力,连“求知”都可能丧命。
二楼的光线比一楼稍暗,空气里弥漫着更陈旧的墨香和灵材特有的、淡淡的苦涩气息。
书架上的玉简和书册明显比一楼那些游记杂谈要高级些,但也更加晦涩难懂。许多玉简表面灵光黯淡,甚至布满裂纹,显然是残缺不全的功法或失败的研究记录。
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盲目地整理,而是有目的地寻找起来。
最终,她在角落一个相对完好的书架上,找到几枚标识着《基础阵法详解》、《百草图鉴初解》和《炼器入门札记》的玉简。
这些正是她目前最需要接触的“实用”知识。
她首先拿起了那枚《基础阵法详解》。神识沉入,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比起三楼那狂暴的巫祭骨文,这些信息虽然也庞杂,却有序而温和。
她看到了聚灵阵、清风阵、预警阵等最常见阵法的结构解析、灵力流转路径以及阵旗、阵盘的炼制要点。
这一次,她学乖了,不敢再囫囵吞枣,而是放慢速度,一点点理解、记忆。
遇到不明白的符文含义或者灵力节点转换的关窍,她就反复琢磨,甚至用手指在空中笨拙地比划。
时间在专注的学习中流逝。
当她感到神识有些疲惫,从玉简中退出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布满尘埃的阁楼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林疏棠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虽然疲惫,内心却有一种久违的充实感。
这种凭借自身努力去理解、去掌握未知知识的过程,让她找回了一丝在现代社会作为学霸的熟悉感和掌控感。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窗外。
疏雁殿的方向,在暮色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依旧清冷孤高,如同它的主人。
但不知为何,此刻再想起虞轻雁,林疏棠心中那纯粹的恐惧里,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感激她刚才的出手相救?还是困惑于她反复无常、难以揣测的态度?亦或是……对那份强大和掌控力,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向往?
她甩甩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无论虞轻雁如何,提升自身才是根本。
她走下二楼,看到老修士已经不在原地打拳,大概是回去休息了。
藏书阁周围愈发静谧,只有晚风吹过古木林发出的沙沙声响。
林疏棠回到旁边的小屋,简单用了些点心,便开始盘膝打坐,按照原主记忆里的基础功法,引导着周围稀薄的灵气入体,滋养着方才因学习而消耗的神识和灵力。
夜渐深,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小窗,洒在林疏棠沉静的脸上。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白日里的惊惧、困惑和疲惫,似乎在修炼中慢慢被抚平。
然而,在她识海的深处,那块曾经被巫祭骨文冲击过的地方,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她的、带着苍凉古老气息的印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沉底,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