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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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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蓝珏第一次踏进宗门大殿。
殿宇极高极深,抬头望去,穹顶仿佛隐没在朦胧的灵光之中,支撑大殿的巨柱需数人合抱,柱身雕刻着古老的剑纹与云篆。地面由巨大的青金石铺就,光可鉴人。整个大殿空旷、肃穆、威严。
她向大殿深处走去,踏在青金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响,在这无比空旷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大殿最深处,是一座高出地面数尺的汉白玉平台。台上并排摆放着五张造型古朴、材质非凡的座椅,五位气息渊深如海的长老端坐其上,居高临下,目光皆落在正缓缓走来的蓝珏身上。
他们周身自然流转的灵压虽已刻意收敛,仍让走近的蓝珏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
蓝珏在台前站定,依礼抱拳,微微躬身,声音沉稳:“弟子蓝珏,见过诸位长老。”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唯有她方才的话语余音还在梁柱间回荡。
无声的注视仿佛有形之物,落在身上,带着审视与考量。
于是蓝珏抬起头,目光快速地扫过台上五位长老。李鸣鸢长老坐在靠右的位置,对她微微颔首。
这些长老外表看起来都颇为年轻,面容俊朗或俏丽,宛如二十许人,深海似的眼眸却明白昭示着他们早已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
此刻,左侧两位长老正微微侧首,以袖掩口,低声交谈着什幺。
李鸣鸢长老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率先开口,声音温和:“蓝珏,今日唤你前来,是因宗内几位长老皆认为你天资卓越,心性坚韧,是可造之材,有意收你入门墙,亲自教导。故特此一见,问你意下如何?”
那两位窃窃私语的长老闻言也停下了交谈。
坐在最右侧的一位长老忽然出声,她声音洪亮:“如今宗门正值危难之际,不思团结一致共渡难关,反倒在此搞什么弟子选师的把戏?李鸣鸢,你如今距离那宗主之位又近了一步,怕是心中得意得很吧!”
蓝珏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只见这位长老打扮得利落,一身深灰色的短打劲装,勾勒出紧实矫健的身形,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眉眼锐利如刀。若不是她周身那深不可测的灵压和此刻坐在这长老席上,将她放在宗门任务堂的弟子人群中,几乎分辨不出其长老身份。
这时,坐在中间主位上的那位长老悠悠开口,他手中轻摇着一把羽扇,面带微笑,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闻虚言重了。正因为如今宗门内派系林立,才更需要像鸣鸢师妹这般孤高中立的同门出来主持大局嘛,我看她很合适。”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蓝珏身上,笑意更深,“况且,今日召集此事,主要还是因为在下有意收蓝珏为徒,来时恰巧遇上含风和伽阅,”他指了指身旁那两位刚才低声交谈的长老,“他们二人偏生也要来凑个热闹,争上一争呢。”
蓝珏顺着话音看向主位。
这位长老面容俊雅,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头戴玉冠,身着绣有繁复云纹的宽大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气度雍容,一派正统高人风范。
他笑容和煦,言语得体,但不知为何,蓝珏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疏离,直觉般地不喜欢他。
而被主位长老点名的含风与伽阅两位长老,此刻也微微点头。含风长老是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中年男子形象,伽阅长老则是位气质温婉、眉目如画的女子,二人皆身着更为正式庄重的长老服饰,气度不凡,一派德高望重的模样。此三人皆是长老中的长老。
对于主位长老这番看似谦和的话,闻虚长老更是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清玄,你门下弟子三千人,徒子徒孙遍布宗门内外,在这里装什么清心寡欲、谦逊避让?真是笑话!”
闻虚长老的讥讽之言落下,清玄长老面上那和煦的笑容丝毫未变。他并未出言反驳,只是将手中的羽扇又轻轻摇动了两下,姿态闲适,一副浑然不将这点言语冲突放在心上的模样,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听着台上几位长老看似随意、实则机锋暗藏的对话,蓝珏心中对这五位长老的立场与性格已有了大致的轮廓。
然而,不可避免地,她的思绪飘回了从雾城匆忙返回剑宗的云舟之上。那时,李鸣鸢长老曾单独对她说过一番话,言犹在耳:“……我自知天资不过中人之资,能修炼至出窍期,全凭‘勤勉’二字,加上几分运气,方能顺遂至今。但你不同,蓝珏。你一年筑基,五年结丹,此等速度,千年罕见。照此下去,元婴出窍,恐怕也就在这数年之间。剑宗立派三千年,也未曾出过几个如你这般的天才。庸碌之辈教不了你。”
初闻此言时,蓝珏心中更多的是迷茫与不解。可此刻,亲眼目睹几位长老之间看似平和实则针锋相对的氛围,再回想起李长老那意味深长的话语,她心中骤然有了另一番了悟。
李长老恐怕并非自谦,其深意或许正在于:放眼当今清虚剑宗,除了已陨落的前宗主,余下之人,在她看来,皆可归为“庸人”之列。
这便不得不谈及清虚剑宗内部盘根错节的派系关系。
所谓内外三十六派,并非确数,只是一个概称,实则历经千年发展演变,大大小小的派系早已不下百数。这些派系千年以来,或联合,或分化,或明争,或暗斗,关系错综复杂,内外勾结,藕断丝连。
究其根源,一位出窍期修士,寿数至多可达九百年,在其漫长的生涯中,自然会收徒传艺,开枝散叶,徒子徒孙繁衍开来。表面上同属剑宗弟子,实则内部早已形成了以师徒、血缘、利益为纽带的一个个小团体,彼此倾轧、争夺资源权势已是常态。各自结党,已成世家之势。
想明白了这一层,蓝珏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若她今日应允了任何一位长老,拜入其门下,便意味着她不再是那个可以独善其身、一心向剑的普通弟子,而是不可避免地要被卷入这庞大而复杂的派系漩涡之中。
届时,等待她的恐怕将是无休止的人际周旋、利益权衡乃至派系争斗,再想如过去那般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剑道修炼,只怕是难如登天了。
就在蓝珏心念电转之际,闻虚长老再次开口,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直指清玄:“清玄,你莫要岔开话题。我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跟你抢什么徒弟。”
她目光如电,“你如今这般眼巴巴地,想把宗主生前属意的弟子划拉到自己门下,那点算计心思,瞒得过外人,可瞒不过我。我只问你一句痛快话,这宗主之位,你究竟争是不争?若你只想躲在幕后搅风搅雨,当那执棋之人,这宗主大位,恐怕就由不得你指手画脚了!”
面对闻虚如此直白的逼问,清玄长老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他转而看向台下的蓝珏,脸上露出些许无奈和惋惜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唉,看来今日时机确实不妥。蓝珏师侄天赋异禀,本是良材美玉,奈何……看来老夫是与师侄无缘,不能夺人所好了。”
这话说得含糊,像是为自己找台阶下。
坐在清玄旁边的含风与伽阅两位长老,闻言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含风长老微微颔首,伽阅长老则轻声道:“既然如此,看来我等与蓝珏师侄,也是缘分浅薄,有缘无份了。”
李鸣鸢长老见情形已然明朗,正欲开口让蓝珏先行退下。不料闻虚长老却再次出声,她目光转向蓝珏,虽然语气依旧算不上温和:“我虽与台上这几位不对付,今日也并非为收徒而来,方才之言并非有意针对你。赠予你一道通讯符,”她屈指一弹,一道流光落入蓝珏手中,化作一枚造型简洁的玉符,“于修炼上有不通之处,可来问我。”
蓝珏握紧手中微凉的玉符,心中微动,恭敬行礼:“多谢闻虚长老厚赐,弟子铭记。”
随后,她又向台上诸位长老行了一礼,“若无他事,弟子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