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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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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正厅内,苏纸涯将兰烬与苏云笺唤至跟前。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宽厚笑意,温声道:“兰烬,这几日学堂办得风生水起,笔墨纸砚想必已捉襟见肘了吧?今日你便带着云笺下山一趟,去市集上为孩子们添置些回来。”
说着,他又慈爱地抚了抚苏云笺的发顶:“云笺也好久没下山逛逛了,正好跟兰烬去散散心。”
“爹爹不去吗?”苏云笺仰起脸,扯着父亲的袖子。
“爹爹不去了。”苏纸涯目光温和,语调却似有若无地沉了一分,“中秋将至,村里还有许多事务需得安排。”
“……好吧。”苏云笺点点头,很快又扬起笑脸,“那我去市集多买些桂花糕,回来和爹爹一起吃。”
“好,好。”苏纸涯笑着应下。
待那道雀跃的身影跑远,厅内的空气仿佛也跟着凝滞了几分。兰烬原本平和的神色渐渐敛起,眉心微蹙:“苏老,可是……他们找来了?”
苏纸涯没有否认。他沉默片刻,望向窗外远山苍茫的轮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该来的,终究会来。”
“我出去拦住他们。”兰烬的语气沉静而坚决。
苏纸涯却缓缓摇头:“你待如何?将他们尽数杀光么?”
“至少,我可以将他们引开。”
“他们既能寻到这里,你引开一次,他们便会再来第二次。”苏纸涯的语气透出一丝疲倦,“我苏家村一村老幼,如今已是拖家带口,再难迁徙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兰烬脸上,那眼神里有无奈,也有历经世事的淡然:“是命,躲不过。”
临了,他抬手拍了拍兰烬的肩,力道不重,却带着郑重的托付:“不必自责。纵然没有你,他们迟早也会寻上门来。我别无他求,只盼你能护好云笺,保她周全。这便当作……报答我将你收留于苏家村的情分罢。”
“……好,我答应你。”
“如此,甚好。”
约莫在兰烬带着苏云笺、苏煜章离开村子一个时辰后,马蹄声踏破了苏家村长久以来的宁静。
十余骑黑衫人如乌云般压至村口,为首的男子高踞马上,声音冷硬地荡开:“苏家家主,何在!”
村民们闻声聚拢,见来人气势汹汹,纷纷抄起锄头柴刀,拦在村口。一位年长的村民上前一步,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冀州裴氏,裴袁矜。”马上男子微微扬起下巴,语带倨傲,“叫苏纸涯出来说话。”
“放肆!家主之名岂容你直呼!”
裴袁矜嗤笑一声,眼中掠过一丝讥诮:“哦?我有何不敢?看来你们苏家避世太久,连我冀州裴氏的名号都忘了。”
“冀州裴氏?”村民们低声议论,却皆摇头,“未曾听过。若敢踏进苏家村一步,休怪我们手中家伙不长眼!”
“你——”裴袁矜面色一沉,正要发作,身旁一骑却轻轻上前。
那是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气质温润,与裴袁矜的张扬截然不同。他于马背上俯身作揖,态度谦和:“在下燕回赵家长子,赵承泓。惊扰各位乡亲,实非得已。烦请通传苏老一声,我等有要事相求。”
“不必了。”
一道苍劲平和的声音自人群后传来。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路,苏纸涯缓缓踱步而出,神色平静地看向村外这一行人。
他目光扫过裴袁矜与赵承泓,淡淡道:“四大家竟来了两家,老夫真是面子不小。”
赵承泓翻身下马,再度郑重行礼:“苏老明鉴。我等知晓,当年您悟得纸傀玄机,曾有幸踏入女娲神迹。如今神迹再现天机,四大家恳请您担任此次向导,助我等寻得造化。”
苏纸涯默然片刻,后道“神迹之内,凶险莫测,此行恐有去无回。你们……当真想清楚了?”
赵承泓躬身不起,语气恳切而坚决:“望苏老成全。”
苏纸涯心中长叹。他深知四大家此番势在必得,即便此刻拒绝,他们亦会用尽手段相逼。他不能,也绝不敢将云笺卷入这场漩涡。
“罢了。”他终是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我随你们去便是。”
“等等。”一直冷眼旁观的裴袁矜忽然开口,语调懒洋洋的,却透着尖锐,“此行凶险,苏老就独自一人?不多带些得力之人随行照应?”
苏纸涯眉头微蹙:“你此言何意?”
裴袁矜笑了笑,目光却如冷刃般扫过村中那些青壮面孔:“我记得,苏家村人人皆通纸傀之术吧?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他侧头,对身后随从随意吩咐,“除了老弱妇孺,其余青壮,一并请走。”
“是!”
“住手!”苏纸涯勃然色变,周身隐有气流流转,几张素白纸片自袖中无声滑出,“我一人随你们去!放过我的族人!”
“人多,才好互相照应嘛。”裴袁矜嘴角勾起一抹冷嘲,周身真气骤然外放,竟已是“合道凡境”的威压!几乎同时,一旁的赵承泓轻叹一声,同样境界的气息随之荡开。
两位合道凡境强者的威势合在一处,如山如岳,压得人喘不过气。村中众人多年安居一隅,修为疏于精进,能与之一战的,唯有苏纸涯一人。
“苏老确定要在此动手?”裴袁矜好整以暇地侧过头,目光如毒蛇般游弋在苏纸涯身后的村民身上,“刀剑无眼,若是误伤了谁,可就不好了。”
“我跟你走!别为难家主!”人群中,一个青年率先站了出来。
“我也去!”
“还有我!别伤害家主!”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带着决绝。
裴袁矜却只是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我何时……是在征求你们意见了?”他抬眼,目光陡然转厉,“我说的是——凡村中青壮,一个不留,全部带走。”
“你……!”苏纸涯胸中气血翻涌,他从未想过,名震江湖的四大家,行事竟如此卑劣蛮横!
“时辰宝贵。”裴袁矜不再看他,懒懒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人抬上一张乌木太师椅。他悠然坐下,翘起腿,阖目养神,只丢下一句冰冷的话:“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收拾。香尽未至村口者……我便亲自‘请’他出来。”
约莫半炷香后,村里的青壮年们陆续背着简单的行囊,沉默地走到村口。他们身后,是眼眶通红、互相搀扶着的老人与紧紧抱住孩童不敢出声的妇孺。
裴袁矜对这场生离死别的景象毫无动容,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人群:“都到齐了?”
苏纸涯将脸转向一边,不予理会。
裴袁矜也不恼,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语调慵懒却不容置疑:“口说无凭,为防有人藏匿,我总得派人进去确认一番。”
“苏家村所有青壮皆在此处!”苏冀上前一步怒喝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裴袁矜挑眉,眼底尽是轻蔑,“我凭什么信你?”他侧头吩咐随从,“进去搜。角角落落,都给我搜清楚。”
“够了。”一直沉默的赵承泓抬起剑柄,横在裴袁矜身前,低声道,“做事留一线。真将苏老得罪死了,于你我有何好处?”
“好处?”裴袁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我们此刻站在这儿,还不算得罪他么?既然梁子已经结下,不如做得彻底些。”
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字字清晰冰冷,“别忘了,你这继承人的位置……可还没坐稳呢。事到如今,何必再装这副仁义的假面?”
赵承泓身形微僵,握剑的手紧了又松,终是缓缓垂下了手臂,默然退开。
裴家的随从如狼似虎般涌入村中,翻箱倒柜,鸡犬不宁。村民们看着家园被肆意践踏,个个目眦欲裂,却敢怒不敢言。
然而,压抑的怒火终有爆发之时。
“我跟你拼了!”
苏纸涯闻声一震,厉声喝止:“苏冀!住手!”
可已然迟了。苏冀双目赤红,操控的纸傀如白蝶疾飞,同时手中长剑寒光一闪,直刺裴袁矜心口!
这搏命一击,在裴袁矜眼中却如同儿戏。他甚至未动,身旁一名随从已如鬼魅般闪出,瞬息之间便将苏冀反扭在地,死死压住。
“公子,”随从抬头请示,“如何处置?”
裴袁矜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踱到苏冀面前,俯视着对方因愤怒与屈辱而扭曲的脸:“有胆色,可惜……螳臂当车。”
他抬眼,望向面色铁青的苏纸涯,嘴角勾起,“苏老,您的人行刺于我,按律当诛。您德高望重,不如……您来说说,该如何处置才好?”
“裴袁矜!”苏纸涯怒发冲冠,“放了他!”
“放?”裴袁矜仿佛听到了无稽之谈,摇了摇头,“放虎归山,再让他来杀我一次么?”
他故作沉思状,用脚尖踢了踢苏冀被压在地上的小腿,“废条腿?……不妥,耽误行程。废只手臂?……也不行,万一捏不成纸傀术了,岂非无用?”
他蹲下身,与苏冀几乎脸对着脸,笑容温和,眼神却冰冷刺骨:“不如你自己选?想要个什么教训?”
苏冀咬牙别过头去,啐出一口血沫。
裴袁矜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他毫无征兆地抬手,铆足了劲,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苏冀脸上,声响清脆骇人!
“给脸不要脸!”他直起身,声音里再无半分戏谑,“既然你不选,我替你选。十指连心……便废你两根手指,长长记性。”
话音未落,身旁随从已递上一把森冷的短刀。
裴袁矜接过,在手中掂了掂,寒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他高高举起手臂,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村民耳中:
“我没取你性命,已是天大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