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钱，卖我个面子》不幺林

13、李穹一陷入幻境之谜

　　李穹一屏住呼吸，奋力向上游去。可就在一刹那间，天旋地转，窒息感骤然消失。他揉着发胀的额头，缓缓睁开眼——

　　眼前浮现的，竟是他初到苏家村时的景象。
　　不，似乎有些不同。

　　村民们依旧看不见他，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鲜活无比，若是纸傀，那这纸傀师的手艺也未免太过精湛。李穹一更愿意相信，这些是活生生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苏家村的人不是全都失踪了吗？而自己不是坠入黑水池吗？怎么会回到这里？

　　一连串疑问尚未理清，一位村民竟径直穿过李穹一的身体，向前走去。

　　李穹一眉头紧锁，看向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心里蓦然生出一个念头——莫非，自己陷入了一场幻境？

　　“别跑！”

　　俩个壮汉正对着一个小孩拳打脚踢。

　　李穹一记得很清楚，这是他踏入苏家村时遇到的因偷馒头而被追打的小男孩。

　　只是这次的情形与上次不同——

　　“住手。”

　　一道沉缓的声音响起。两个壮汉循声望去，看清来人后，立刻收手退开，毕恭毕敬道：“苏老。”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丰神俊朗的长者，身旁还跟着一名青年。

　　“怎么回事？”老者目光落在蜷缩的孩子身上。

　　“苏老，这小子又偷我铺子里的馒头。”

　　“苏冀，他不过是个饿极了的孩子，一时情急才会如此，本心不坏。你何必跟孩子计较呢。”

　　苏冀抱拳道：“既然苏老开口，这次就放过他。我们走！”

　　两人离去后，只剩那孩子仍蜷在地上颤抖。一旁沉默的青年这时才迈出步子，蹲下身，轻轻将男孩抱起。

　　苏老一怔：“公子，你这是？”

　　青年道：“他伤得不轻，我带回去为他治伤。”

　　苏老叹息：“公子不必如此。这孩子三岁便被弃于村口，无父无母，也寻不到亲人。村人平日对他偷拿吃食大多睁只眼闭只眼，只是偶有像今日这般较真的……老夫也曾想为他寻户好人家，他却自己逃了回来，后来，便由他去了。”

　　“无父无母么？”青年略一沉吟，“苏老，我学堂正缺一个书童。让他随我，可好？”

　　苏老面露难色：“这孩子野惯了，恐怕……”

　　青年唇角微扬：“他会愿意的。”

　　李穹一站在二人身后。就在青年抱着男孩转身的一瞬，他看清了那张脸——

　　心头猛然一震。

　　那面容，他不久前才见过。

　　是兰烬。

　　李穹一立刻跟了上去，一路随行，最终停在了苏府门前。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约莫九岁的女孩儿像只雀儿般飞跑出来，头上步钗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她嗓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爹！您可算回来了！”

　　苏纸涯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发顶，笑容里满是风尘仆仆后的暖意：“云笺，等急了吧？”

　　李穹一凝神望去，那女孩儿眉眼灵动，面容姣好，正是童年时的苏云笺。而眼前这位被唤作“爹”的温和长者，想必就是那位名动一方的纸傀师开山祖师——苏纸涯了。

　　“爹爹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苏云笺抱着父亲的手臂轻轻摇晃，语带娇嗔，“可给我带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有？”

　　“呵呵，你呀，就惦记着玩。”苏纸涯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来。

　　父女叙话间，一位青衫青年静立在后，并未打扰这份重逢的温情，只微微颔首，便步履从容地先行向院内走去。

　　苏云笺侧目瞥见，小嘴一撇，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回来也不招呼一声，真没礼数。”

　　苏纸涯眉头一蹙，脸上的慈和淡去了几分：“云笺，他如今是村里唯一的夫子，不可无礼。爹这趟与兰烬出去，便是要在村里建一座学堂。往后村里人，便不只是做纸傀师这一条路可走。”

　　他抬手轻拍了拍苏云笺的脑袋，“你啊，往后也是要去学堂念书的，记住了吗？”

　　苏云笺瘪起小嘴：“爹，我不要。我立志做像爹这样的纸傀师！”

　　“人小鬼大。但这事没得商量。爹也是为你好，日后还能多条出路。”

　　“爹！你明知道我讨厌兰烬！我以后还要每天面对他，你让我怎么活嘛！”

　　“讨厌他？兰烬可有得罪过笺儿？”

　　苏云笺努努嘴：“我就是看不惯他在我们家白吃白喝，爹你还要对他如此尊敬……”说完，苏云笺小心翼翼地观察苏纸涯的脸色，生怕苏纸涯责怪她。

　　不料苏纸涯却放声大笑起来：“笺儿真是替爹想得周全。不过你放心，爹心里有数——兰烬此人，说不定真能改变苏家村的未来。”

　　苏纸涯的目光投向远山，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静的向往：“谁说我苏家的后人，生来就只能困在纸傀之间？他们也能进京赶考，施展抱负；可以策马沙场，守护家国；亦能行商四海，成就一方富贾。”

　　苏云笺仰起脸，眼里满是困惑：“爹，你就这么信他？”

　　苏纸涯摇摇头，温声道：“爹不是信他，是信你们这一辈。你们不该一辈子困在这山坳里。爹活了大半辈子，最遗憾的便是始终守着这一方水土，没能纵马江湖，去看遍天下风光。”

　　他牵起女儿的手，慢慢朝屋里走去：“云笺，日后你若走出这村子，便替爹多看看这山河万象，回来好好说给爹听。”

　　“好！那我去学丹青，把看见的山河都画给您！”

　　“哈哈哈哈哈，好！爹等着那一天。”

　　李穹一见二人走进府内，欲跟上，却被困在外边，无形之中有一道墙阻止他进入苏府。

　　正当他想从侧边寻其他入口时，忽的一阵天旋地转，周遭的场景瞬间变换。

　　窗明几净，学堂里只坐着两个人——青衣的兰烬，和那个被他救回来的小男孩。

　　兰烬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你可愿做我的书童？往后便住在学堂，与我同吃同住。”

　　男孩垂着头，没有应声。

　　“不必一直留在这儿，”兰烬语气温和，“课毕之后，你随时可去想去之处。若想识字，便来旁听；若不想，平日只需替我研墨、整理书卷就好。”

　　男孩依旧沉默，手指攥着衣角。

　　“若有旁的难处，也可同我说。”兰烬声音放得更轻，“我姓兰，单名一个烬字。你呢？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男孩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兰烬思索，望向窗外初升的太阳道，“日之将出兮，余趋于桑。煜彼晨霞兮，烂其天章。往后你就叫煜章，苏煜章。”

　　光阴流转，学堂开课不过三日，已是另一番景象。

　　村里的孩童几乎都聚到了这儿，朗朗书声漫出窗棂，原先空旷的院子如今满是跑动嬉笑的身影，竟真有几分欣欣向荣的光景。

　　苏煜章也成了这学堂的一员。

　　“呵，苏煜章这个傻小子又考倒数，亏他天天呆在夫子身边，真给夫子丢脸！”

　　“哎，你忘了？他本身就是野孩子一个，脑子不灵光也正常。”

　　同窗对他的冷嘲热讽飘进苏煜章的耳朵，他只装没听见，俯首案桌，埋头苦写。

　　“嗤，这么勤奋有什么用？还不是考倒数第一？”

　　“……说不定就是太笨才被扔掉的，真不知道夫子为什么要收留他。”

　　“喂！”苏云笺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明显的怒意，“你们胡说什么！”

　　两个原本凑在一起嘀咕的孩子吓了一跳，慌忙转身，看到来人后脸都白了：“苏、苏小姐……”

　　“哼，欺软怕硬。”苏云笺双臂环抱，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再让我听见你们嚼舌根，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不服气？尽管去找我爹告状！”

　　整个苏家村谁不知道苏纸涯是出了名的疼女儿，何况这事本就是他们理亏。

　　“是是是……苏小姐，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个孩子连声应着，逃也似的跑远了。

　　苏云笺这才转身，大步走到苏煜章桌旁，见他仍低着头写字，不由得轻哼一声：“说你傻你还真傻！人家骂你都不知道还嘴，活该被欺负！”

　　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她干脆伸手揪住他的后领，像拎小猫似的将他提了起来：“都散学了还写什么写？走，我送你回夫子那儿，省得路上再被人欺负。”

　　苏煜章一言不发，任由她拎着自己往外走。

　　到了兰烬住处，苏云笺将人往前一推，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看好他？他都被人欺负了！怎么当哥哥的？”

　　兰烬没有解释，只温声道：“今日我外出采买书籍，走得早了些。多谢云笺送煜章回来。”他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煜章，还不谢谢云笺姐姐。”

　　“哎！”苏云笺立刻打断，“别叫我姐姐，要叫苏小姐！”

　　她扬起下巴，语气十足骄纵：“你也一样，要叫我苏小姐！虽然你办了村里唯一的学堂，是大家敬重的夫子，又是我爹的贵客，还教我写字画画……”说到后面声音渐小，随即又抬高，“但是！我可不惯着你！你也得跟他们一样叫我苏小姐！听见没有？”

　　面对她的“无理”，兰烬只是含笑应道：“好的，苏小姐。”

　　苏云笺这才满意地点头：“行，那我先走了。对了，明天记得教我画月亮，我爹喜欢赏月。”

　　“好的，苏小姐。”

　　待那道活泼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一直低着头的苏煜章才终于小声抽泣起来。

　　兰烬蹲下身，与他平视：“怎么了？在学堂受委屈了？”

　　苏煜章抽抽搭搭，眼泪滚了下来：“哥哥……我的名字……笔画太多了……每次考试都要写好久……我想换个名字……”

　　兰烬眼里掠过一丝了然，却没有说破，只是微笑着问：“煜章不喜欢哥哥取的名字吗？”

　　“喜、喜欢……”

　　“那为什么还要改呢？”

　　苏煜章答不上来，只是低头掉眼泪。

　　“那哥哥给你取个小名好不好？以后写名字就写小名，等煜章写字熟练了，再写大名。”

　　男孩抬起泪眼望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煜……就叫‘小鱼’吧。恰好哥哥今天买了条新鲜的鲫鱼，晚上给你炖汤喝。”兰烬用袖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

　　“……会不会太随便了？”苏煜章本以为，身为夫子的哥哥会取个更有深意的小名。

　　“怎么会？”兰烬眼里漾开笑意，“‘小鱼’笔画多简单。你若不想写字，甚至在卷子上画条小鱼，哥哥也认得出是你。”

　　“不要……他们会笑话我的。”

　　“小鱼吃小鱼，这名字再好不过了。”

　　“哥哥！我不要这个！换一个嘛！”男孩终于破涕为笑，拽着兰烬的袖子不依不饶地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