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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三十年前 ...


  •   “裴袁矜!”苏纸涯勃然大怒,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

      他周身真气轰然爆发,地面随之震动,近十具纸傀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带着破风声破土而出。它们身形僵硬却迅捷,白森森的纸面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裴袁矜身后的随从脸色一变,正要上前护主,却被他抬手制止。

      “早就听闻苏老纸傀术神乎其技……”裴袁矜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一股近乎狂热的兴奋,“今日总算能亲自领教了!”他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长剑绽出寒芒,主动杀入纸傀阵中。

      这些纸傀单个实力虽只堪比“破妄天境”的武者,远不及裴袁矜已达“合道凡境”的修为,但胜在数量众多,彼此呼应,攻守轮转间竟隐隐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裴袁矜狠厉的攻势一一化解,甚至反逼得他步步后退。

      裴袁矜剑势凶猛,招招直取纸傀关节、头颅等“要害”。可他很快发现,剑锋撕裂纸躯,对方动作却毫不停滞——他忘了,它们本非活物,不知疼痛,不惧伤残。

      更棘手的是,纸傀不知疲倦。若打持久战,裴袁矜必败。

      缠斗越久,裴袁矜气息渐显粗重,额角渗出细汗。他眼中最初的兴奋已被凝重取代。

      又一次格开三具纸傀从不同角度袭来的扑击后,他猛地抽身后撤,朝着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承泓厉声吼道:“赵承泓!你还愣着干什么!真想看我死在这儿吗?!”

      赵承泓自然清楚,若裴袁矜命丧于此,自己回去非但无法和裴家交代,更会族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落下口实。

      他望着纸傀阵中裴袁矜略显狼狈的身影,长叹一声,随即周身真气陡然升腾,月白长衫无风自动。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从战场侧边切入,巧妙地帮助裴袁矜化解几具欲从侧边合围的纸傀。

      “苏老,”他一边化解着攻势,一边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苏纸涯耳中,“请暂且息怒。裴兄行事或有不当,但若今日真在此地见血,恐再无转圜余地。
      四大家所求,无非是请苏老与诸位乡亲相助,探访神迹。若能功成,必有厚报,亦可保苏家村日后安宁。”

      他这番举动看似在帮裴袁矜解围,实则将凌厉的攻势化为牵制,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苏纸涯盯着赵承泓。他看得出,赵承泓与裴袁矜的狠辣霸道截然不同。但这也更显出其心机深沉——既维持了四大家表面上的同气连枝,又不会彻底将自己逼入绝境。

      闻言,苏纸涯缓缓闭上眼睛,率先停止了攻势。裴袁矜此刻也近乎力竭,却仍强硬地支撑着与苏纸涯对立。

      裴袁矜听见了赵承泓的一番话,却并未反驳。他虽狂妄,却非无智,知道赵承泓的方案确实是达成目的的最优法。他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默许。

      赵承泓也退回裴袁矜身侧,沉声道:“放了他。”

      裴家随从为难地看向裴袁矜:“公子,这……”

      在赵承泓胁迫的目光下,裴袁矜不甘心地挥手。

      苏冀一瘸一拐地走回苏纸涯身边。苏纸涯帮他擦去脸上的血污,低声道:“忍一时之气。只要人在,苏家村……就在。”

      苏冀眼眶通红,死死咬着牙,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跟你们走。”苏纸涯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但愿事成之后,赵公子不要忘记今日的承诺。”

      赵承泓收刀入鞘,微微颔首道:“这是自然。”

      此时裴袁矜派去搜查的随从亦尽数归来,秉明道:“公子,未发现他的踪迹。”

      裴袁矜不耐烦地一甩衣袖:“有他没他都一样。收拾东西,即刻出发!”

      苏家村的命运,在这一刻被彻底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时空在这一刻陡然静止。

      李穹一站在处于静止状态前的赵承泓和裴袁矜身前。

      若这真是三十年前真实发生的,那么他大概知道如今纸傀村的由来了——苏纸涯和及其随行的村民,皆失踪于寻找女娲神迹的旅途中。

      只是还有些疑点不明。

      如今的苏家村就只剩下苏云笺和兰烬两个活人。可三十年前,村中的老弱妇孺并未随行,现如今她们去了哪里?真的被四大家带走了?

      四大家寻女娲神迹是为何?

      女娲……此等创世神竟真的存在?

      李穹一在这处时空并没有滞留太久,场景很快又变换——他又重新回到苏府。

      苏纸涯俯身案前,笔墨苍劲有力,但话语间却尽显柔情——

      云笺吾儿:

      见字如面。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爹已随故友远行。此行仓促,未及当面道别,望吾儿勿怪。

      这些日子,爹常想起你坐在学堂认真的模样。兰夫子说你天资聪颖,尤擅丹青。那幅《山居炊烟图》,爹已妥帖收在匣中,夜雨时灯下展看,墨色氤氲处总觉炊烟温软——那是吾儿掌心温度。

      近来梦中常现长街灯海,千盏明光浮于夜色,如星河倾落人间。忽忆去岁中秋,你倚门数雁,听闻山下灯市“琉璃世界,红尘焰火”。那时爹允你,待纸傀术精进,便带你去瞧这人间盛景。

      此番远行,正是为此约。

      有些旧事需了结,有些故人需相见。短则三五月,长不过一载。待爹归来,必携你下山。我们要挑最热闹的元宵夜,穿你新裁的杏子黄衫,从长街这头走到那头——看鲤鱼灯如何吞吐月华,莲花灯怎样顺水漂流,再为你买一盏会旋转的走马灯,灯纱上定要绘着你最爱的云海孤峰。

      村中事务已托付三叔公,学堂诸事可问兰夫子。若遇难决之事,不妨去后山祠堂静坐片刻。那株百年老梅树下,爹埋了一坛醉枣,启封时当有初雪味道。

      勿忧,勿念,勿寻。

      夜里窗要关半扇,山风凉。月饼若吃不完,可碎与檐下雀儿。

      等爹回来,我们带着新制的灯,去后山最高处放。

      珍重万千。

      父纸涯
      八月初九 留笔

      “爹……”

      苏云笺裹紧了身上的旧皮袄,独自坐在院落里的石凳上。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肩头,一簇被夜风拂落的早梅悄然飘下,正落在她膝头摊开的信笺上,雪白的花瓣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默默将信折好,仔细揣进怀里最贴身的衣袋。细碎的雪花开始簌簌飘落——这是今年第一场雪,也是爹爹离开后的第四个月。

      “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院角那株老桃树在风中轻轻摇曳,枝影婆娑,仿佛在无声回应这份思念。

      “小笺——小笺啊!”

      急促的呼喊划破了夜的寂静。

      邻家的苏大娘跌跌撞撞跑进院子,一把拉住苏云笺的胳膊:“快!快跟大娘去村口!来了好多人,黑压压一片,还举着火把!”她声音发颤,既惊又盼,“是不是……是不是你爹他们回来了?”

      “爹?”苏云笺眼睛一亮,心中涌起一股热切的希望。她挣脱大娘的手,顾不上披散的头发,朝着火光的方向飞奔而去。

      村口已被照得亮如白昼。来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绝非山野村民。苏云笺急促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人群边缘。

      她蹙起眉,警惕地打量着为首那人。

      苏大娘跟上来,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心头猛地一沉——这正是那日带走纸涯和村里青壮的人!可小笺还蒙在鼓里……她只能强压下惊慌,装作不识。

      为首的青年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姿态恭谨:“这位想必就是苏老的千金,云笺姑娘了?”

      苏云笺挺直脊背,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是我。你们是谁?找我何事?”

      赵承泓微微侧身,抬手示意:“抬上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十几个壮汉抬着黝黑的棺椁,沉默地走到火光下,一字排开。那些棺木在跃动的火光中投下巨大而沉重的影子。

      “这、这是……”苏大娘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村里的老弱妇孺已被惊动,纷纷聚拢过来。看到这副景象,人群里响起压抑的抽泣和恐慌的低语。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苏云笺的脊背,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挺直了几乎要颤抖的身躯。

      “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出奇地冷静,甚至带着刺骨的嘲讽,“给你们自己备的棺材?要死,也请死远些,别脏了我们苏家村的地!”

      赵承泓沉默了片刻。火光映着他平静却凝重的面容。他再次拱手,深深一揖:

      “抱歉。”

      两个字,沉重地砸在雪地上。

      “是我等失职……未能护他们周全归来。”

      苏云笺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旁边的苏大娘已然崩溃。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发狠般朝赵承泓冲去:“你走!把他们还回来!你答应过的!你明明答应过会带他们回来的——!”

      旁边的侍卫反应极快,立刻上前死死架住了苏大娘的双臂。她在束缚中疯狂挣扎,涕泪横流,嘶哑的哭喊划破雪夜:“你们这群刽子手!杀人魔!放开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把家主还给我们——!”

      赵承泓只是沉默地站着,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也只吐出两个字:“……抱歉。”

      这两个字,像投入滚油的火星。

      苏云笺身后,那些原本强忍着恐惧和悲伤的妇孺老人,压抑的堤坝轰然溃决。

      “我的儿啊——!”
      “当家的……你说好要回来的……”
      “天杀的……你们还我爹爹!”

      绝望的哭喊、悲鸣、咒骂交织成一片,瞬间淹没了村口。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捶胸顿足,有人抱着身边的孩子瑟瑟发抖,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排冰冷的棺椁。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落在燃烧的火把上发出细碎的滋滋声,落在那些漆黑棺木的边沿,也落在苏云笺骤然失了血色的脸上。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周遭的崩溃与喧嚣都离她很远。只有那双紧紧盯着赵承泓的眼睛,漆黑得如同此刻没有星月的夜空,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冻结、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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