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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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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竞赛决赛前夜,昭阳在实验室反复核对着数据。
许沉星已经三天没露面了,短信不回,电话关机。
决赛明天就开始,他们的实验方案还差最后一部分没完成。
“又看手机?”林小雨探头过来,“你那位神秘搭档还没消息?”
周昭阳锁上屏幕,摇摇头。
自从上周那场冲突后,许沉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只有那条“决赛会参加”的短信证明他不是完全放弃了。
“听说没?”林小雨压低声音,“论坛上又在爆料许沉星的事。说他不仅在原学校伤人,还有传染病,所以才总是拿那些药...”
周昭阳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都是谣言!”
“你这么确定?”林小满挑眉,“你连他为什么转学来这里都不知道。”
周昭阳语塞。
确实,许沉星身上有太多谜团。
那道额角的疤痕,胸前的手术痕迹,对药物化学的异常了解,每周三消失的几个小时...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周昭阳期待地抬头,却只看到李梦瑶和她的跟班们。
“哟,还在等你的‘完美搭搭’?”李梦瑶夸张地环顾四周,“看来冰山少爷放你鸽子了?”
周昭阳懒得理她,继续整理资料。
李梦瑶却不依不饶:“知道吗?我刚从教务处回来,听说许沉星的父亲要求他立刻转学回原校。好像是因为...健康状况恶化?”
周昭阳手中的试管差点滑落:“什么?”
“据说是什么...移植排斥反应?”李梦瑶故意拖长声调,“论坛上早有人爆料了,他有严重心脏病,靠别人的心脏活着。真恶心,一想到可能摸到别人的心跳...”
周昭阳的血液瞬间冻结。
移植?心脏?许沉星胸前那道长长的疤痕...
他突然想起许沉星说过的话——“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使用这颗心脏”。
“他人在哪?”周昭阳一把抓住李梦瑶的手腕。
“疼!我怎么知道?”李梦瑶挣脱开来,“不过...我好像听他说要去市立医院?”
周昭阳顾不上收拾实验器材,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市立医院...正是许沉星每周三去看爷爷的地方。
夜色已深,周昭阳气喘吁吁地冲进医院大厅。
前台护士告诉他神经内科在五楼,但当他赶到时,许沉星爷爷的病房里只有一位护工在整理床铺。
“请问之前在这里的病人...”
“许教授?转去私立医院了。”护工头也不抬,“今早刚走。”
周昭阳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许沉星不在这里,会在哪?他掏出手机,再次拨打许沉星的号码,依然是关机状态。
正当他转身要走时,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门开了,一位中年医生走出来,正和护士交谈:“...那个5012房的少年患者,心脏移植术后三年出现这种排斥反应很不寻常...”
周昭阳像触电般僵在原地。5012房?那不是许沉星爷爷之前的病房号。
“抱歉,”他快步上前打断谈话,“您说的是一个叫许沉星的患者吗?高中生,大概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
医生警惕地看着他:“你是?”
“我是他...同学。”昭阳咽了咽口水,“化学竞赛搭档。明天就是决赛了,但他突然失踪...”
医生与护士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在七楼内科,712房。不过现在不是探视时间,而且...”
周昭阳没等他说完就冲向电梯。
七楼走廊安静得可怕,只有护士站的灯亮着。
712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周昭阳轻轻推开门,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
许沉星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各种管子和电线连接着他的身体,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线条是他唯一显示生命的迹象。
周昭阳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许沉星的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呼吸急促而浅薄。
那道额角的疤痕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碰了碰那道疤痕。
“骑车摔的?”他轻声自语,“骗子。”
许沉星在昏睡中皱了皱眉,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周昭阳俯身靠近,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对不起...心脏...记得...”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周昭阳猛地直起身。
那位医生站在门口,眉头紧锁:“我说了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他...怎么了?”周昭阳问,声音发紧。
医生叹了口气,走到床前检查仪器读数:“高烧39.5度,移植心脏出现轻度排斥反应。你们这些年轻人,明明知道自己身体状况,还...”
“移植心脏?”昭阳打断他,“什么时候的事?”
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三年前。你不知道?他是你同学吧?”
周昭阳摇摇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为什么需要心脏移植?”
“原发性扩张型心肌病。”医生调整着输液速度,“十二岁时确诊,病情恶化极快。如果没有那颗心脏,他活不过十三岁。”
十二岁。
昭阳突然想起许沉星说过,他母亲死于车祸,而他的移植手术‘和妈妈同一天’。
“供体...是谁?”周昭阳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而遥远。
医生摇摇头:“这是保密信息。我只能说,那是一位车祸受害者,器官捐献者。很年轻,三十多岁。”
少年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他不得不扶住床栏才没跌倒。
三年前,三十多岁,车祸...这些关键词在他脑海中拼凑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左胸上方...是不是有一小块蝴蝶形胎记?”周昭阳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世界在周昭阳眼前旋转。
他妈妈左胸上方就有那样一块胎记,形状像展翅的蝴蝶。
她是在三年前的一个雨夜,下班回家途中遭遇车祸。
因为长期服用止痛药导致肝衰竭,她早已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
“不可能...”昭阳后退几步,撞上了墙,“这不可能...”
“你是...”医生的表情从疑惑变为震惊,“等等,供体家属?”
周昭阳的视线模糊了。
病床上的许沉星依然昏迷不醒,胸前在单薄病号服下微微起伏。
那里有一颗心脏在跳动,一颗曾经属于他母亲的心脏。
“我需要...确认。”周昭阳艰难地说,“有没有...记录...”
医生犹豫了一下,走到电脑前调出一份文件:“按规定我不能给你看完整资料,但这个...”他指着屏幕上一行字,“供体特殊标记:左胸上方2cm处蝴蝶形色素沉着。这应该能证明你的猜测。”
周昭阳死死盯着那行字,眼前浮现出妈妈微笑的样子。
她总是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希望自己能帮助别人活下去。
但她从未想过,那个人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她儿子的生活中。
“他...知道吗?”昭阳艰难地问,“知道供体是我妈妈?”
医生点点头:“移植手术后,受体家属可以申请了解供体基本信息。许沉星的爷爷——那位昏迷的许教授——一年前提交了申请。我们只提供了年龄、血型和死亡原因,但...”他顿了顿,“许沉星似乎自己调查到了更多。”
周昭阳想起许沉星手机里自己的照片,那些偷拍的侧影,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随机转学到这里,不是偶然成为昭阳的搭档。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他接近我...”昭阳喃喃自语,“是因为这颗心脏...”
“不全是。”一个虚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
周昭阳转头,许沉星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依然高烧,但眼神清醒得可怕。
“你...醒了?”周昭阳不知该说什么。
许沉星试图坐起来,但被医生按住:“别动,你还在输液。”
“我需要...解释。”许沉星的声音嘶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忍受疼痛。
“解释什么?”周昭阳的声音断断续续,“解释你故意转学来找我?解释你偷拍我?解释你...”他说不下去了,只能痛苦地闭上眼。
母亲的心脏在许沉星胸腔里跳动这个事实几乎让他窒息。
许沉星闭上眼睛,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开始是...因为心脏。我想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认识的人...”
“然后呢?”他的声音轻颤,就像一片枯叶被微风吹起又慢慢掉落在地面,“发现她有个儿子,所以来围观?满足你的好奇心?”
“不是!”许沉星猛地咳嗽起来,医生连忙上前检查。
缓过来后,他继续说:“爷爷...给了我一张照片。是她...和你。在医院花园。”
周昭阳愣住了。
妈妈最后半年确实经常在医院花园晒太阳,有时他会陪着她。难道有人拍下了那些时刻?
“爷爷说...她是个善良的人。”许沉星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总是对窗外的小男孩微笑...那是我。化疗期间...我经常偷溜去花园。”
记忆的碎片在昭阳脑海中突然拼合。
妈妈确实提过一个‘小星星’,说那是她在医院认识的病友,一个总爱问问题的小男孩。
他从未想过眼前的人就是年幼的许沉星。
“所以这一切...”昭阳的声音发抖,“都是一场安排好的戏?”
许沉星摇头,但因为虚弱,这个动作几乎看不出来:“开始是...后来不是。”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胸口,“这里...记得你。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
周昭阳听不懂,也不想听懂。
这个发现太巨大,太突然,他需要时间消化。
母亲的心脏在许沉星体内跳动这个事实,既美丽又恐怖。
“我需要...离开。”昭阳转身向门口走去。
“昭阳!”许沉星喊他的名字,声音破碎,“决赛...明天...”
少年没有回头。
走廊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病房里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和许沉星痛苦的呼喊。
但他没有回去。
泪水划过他的脸顿,他缓缓闭上眼,努力想要压制失控的情绪。
第二天早上,化学竞赛决赛现场,周昭阳独自一人站在参赛席位上。
评委们好奇地看着这个没有搭档的选手,交头接耳。
“你的搭档呢?”主持人问。
少年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昨晚离开医院后,他关掉手机,在校园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母亲的记忆和许沉星的脸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像一场无止境的噩梦。
“他...生病了。”
最终,他只能这么说。
比赛开始后,少年机械地操作着仪器,但心思根本不在实验上。
每一次心跳,都提醒着他许沉星胸口那颗心脏的来历。
那个雨夜,妈妈被送进急诊室时已经脑死亡,是爸爸做的决定,按照她的意愿捐献器官...
“时间到!”主持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周昭阳看着自己勉强完成的实验,知道这绝对不够好。
评委们摇头的表情证实了这一点。
走出赛场时,李梦瑶和她的朋友们故意大声议论:“听说许沉星住院了?”
“活该!那种怪胎...”
“论坛上说他的心脏是偷来的!”
周昭阳猛地转身,怒视着那群人:“闭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哦?你知道?”李梦瑶挑衅地问,“那你说说,他那颗心脏是谁的?”
周昭阳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他不能说出真相,那是妈妈的隐私,也是许沉星的。
但他也不能任由这些人造谣。
“他的心脏...”周昭阳深吸一口气,“比你们的都干净。”
离开赛场,周昭阳终于打开手机。
几十条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林小满和班主任,询问许沉星的情况。
只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
“对不起。我从未想过伤害你。——Xcx"
周昭阳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谢许沉星带着妈妈的心脏活着?愤怒于他蓄意接近自己?还是...承认自己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早已对这个谜一样的男孩产生了超越友谊的感情?
校园广播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高三(4)班周昭阳同学,请立即到教务处。重复...”
教务处里,校长和几位老师表情严肃。
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校园论坛页面,最新置顶帖标题刺眼:《起底转学生许沉星:暴力倾向、心脏病与偷来的心脏》。
“昭阳,”班主任李老师开口,“你和许沉星走得最近。这些事...是真的吗?”
周昭阳看着那些恶意揣测和半真半假的爆料,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许沉星在医院高烧不退,而这些人在背后捅刀子。
“全是谣言。”周昭阳斩钉截铁地说,“许沉星确实有心脏病,做过移植手术。但那颗心脏来自合法器官捐献。至于暴力倾向...”他想起许沉星额角的疤痕,“他才是受害者。”
“受害者?”校长皱眉。
周昭阳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出部分真相:“他父亲...有家暴史。那道疤痕不是骑车摔的,是他父亲用酒瓶砸的。”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倒吸一口冷气。
校长立刻拿起电话:“我们需要联系社工和心理老师...”
周昭阳悄悄退出办公室。
他已经做了能做的,剩下的...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沉星,面对那颗跳动在陌生胸膛里的,母亲的心脏。
走出教学楼,天空开始下雨。
周昭阳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脸庞,混合着无声流下的泪水。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是为母亲的离去,为许沉星的欺骗,还是为自己复杂难明的心绪。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周昭阳掏出来看,是一条新短信,来自医院号码。
【患者许沉星病情恶化,在昏迷中反复提及你的名字。如方便,请尽快来院。——市立医院内科护理站。】
周昭阳盯着那条信息,雨水打在屏幕上,模糊了字迹。
他想起许沉星说过的话——“这里记得你。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面对病床上的许沉星。
但雨水中的校园空无一人,而医院里有个人,带着他母亲的一部分,正在呼唤他的名字。
周昭阳抹了把脸,朝校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