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41、生日快乐

　　波士顿的深冬，寒风卷着雪花拍打着窗棂。
　　MIT的图书馆里却温暖如春，弥漫着咖啡因和纸张油墨混合的、令人神经紧绷的气息。
　　周昭阳埋首在一堆摊开的电路图和代码打印件中，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一个复杂的信号处理算法卡了他整整一个下午，无论怎么调整参数，模拟结果总是与预期偏差甚远。
　　frustration（挫败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恨不得把电脑屏幕盯出个洞来。
　　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又犹豫了。苏黎世那边现在应该是深夜，许沉星可能刚结束实验室的工作，或者已经睡了。他不想用自己的坏情绪打扰他。
　　最终，他只是拍了一张面前乱糟草稿纸的照片，发了过去。
　　【周昭阳：[图片]】
　　【周昭阳：阵亡了……这玩意儿跟我有仇……（猫猫吐血.jpg）】
　　发完，他放下手机，打算去接杯咖啡提神，顺便换换脑子。
　　等他端着咖啡回来时，手机屏幕亮着。有一条新消息。
　　【许沉星：（图片）】
　　点开图片，是一张同样写满公式和推导的草稿纸，但字迹凌厉清晰。在某个关键步骤旁边，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简洁的批注：
　　【试试这个变换，考虑非线性干扰。】
　　周昭阳愣了一下，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
　　他立刻对照着许沉星的提示，重新检查自己的推导。
　　【周昭阳：你还没睡？！】
　　【许沉星：刚回宿舍。看到你消息。】
　　【周昭阳：这个变换……我好像有点思路了！我再算算！】
　　【许沉星：嗯。别熬太晚。】
　　周昭阳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战斗。
　　这一次，思路似乎顺畅了许多。虽然问题没有立刻解决，但那种孤军奋战的焦躁感却消散了大半。
　　他知道，在遥远的苏黎世，有人正和他一样，在深夜里与难题搏斗，并且在他需要的时候，递过来一把关键的钥匙。
　　与此同时，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许沉星刚结束一个冗长的组会，回到冷清的宿舍。
　　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让夜晚显得更加寂静。
　　他打开电脑，准备继续白天未完成的代码调试。
　　复杂的量子算法模拟对精度要求极高，一个微小的错误就可能导致结果谬以千里。屏幕上的代码像迷宫一样延伸，他的神情专注而冷静。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周昭阳发来的消息，一张惨不忍睹的草稿纸和一个哭唧唧的表情包。
　　许沉星点开图片放大，仔细看着那些凌乱却熟悉的笔迹，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他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关键的思路，拍照发了过去。
　　放下手机，他并没有立刻继续自己的工作。
　　而是先点开天气预报，看了看波士顿那边的温度，又降了，暴风雪预警。
　　他微微蹙眉。
　　【许沉星：波士顿降温，暴雪。明天出门穿厚点，戴围巾。】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周昭阳的回复就弹了出来，是关于学术问题的兴奋反馈。许沉星看着那条消息，能想象出对方重新燃起斗志的样子，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许沉星：嗯。知道了。】
　　他这才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代码上。
　　实验室的伙伴们都说他效率高得可怕，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只有他自己知道，支撑他的，除了对学术的热爱，还有一份遥远的牵挂和共同的期许。
　　他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在未来，稳稳地接住那个同样在努力奔跑的人。
　　他们的日常，就这样被切割成不同的时区。
　　周昭阳的午后，是许沉星的深夜。
　　许沉星的清晨，是周昭阳的睡前。
　　视频通话的背景，常常是周昭阳堆满零件的实验室工位，或者是许沉星代码满屏的电脑显示器。
　　聊天记录里，除了日常的分享和思念，更多的是晦涩的专业术语讨论、看不懂的公式截图、以及互相打气的话语。
　　【周昭阳：啊啊啊教授夸我提案有新意！（转圈圈.gif）】
　　【许沉星：很棒。继续。】
　　【许沉星：（分享论文链接）】
　　【许沉星：这篇或许对你有启发。】
　　【周昭阳：收到！谢谢许老师！【敬礼.jpg】
　　【周昭阳：你那边项目进展怎么样？顺利吗？】
　　【许沉星：还行。有点小问题，在解决。】
　　他们会为对方的每一个小小进步而真心高兴，也会在对方遇到瓶颈时，尽力提供哪怕微不足道的帮助。孤独感和压力是常态，但因为他们知道另一个人的存在，这些情绪似乎也变得可以承受。
　　学业很重，未来很远。
　　但爱和思念，化作了各自领域里埋头苦干的动力。
　　他们在不同的大陆，不同的领域，朝着不同的方向努力奔跑，却仿佛能听到彼此同步的心跳声。
　　这，就是他们异国恋的日常学业。
　　辛苦，却充实。
　　孤独，却因为有了遥远的共鸣而充满力量。
　　每一天的努力，都是为了缩短那物理上的距离，让未来的重逢，站在更高的顶峰。
　　三月的波士顿，冬意未消，但空气中已经隐约能嗅到一丝微弱的、属于早春的湿润气息。
　　对周昭阳来说，这个月份有着特殊的意义——许沉星的生日要到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无法在一起庆祝的生日。
　　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和整个大西洋，周昭阳提前大半个月就开始冥思苦想，该怎么才能让这个生日显得不那么冷清。
　　生日当天，苏黎世。
　　许沉星像往常一样，在实验室忙到很晚。
　　他对生日并不热衷，往年在国内，也就是和周昭阳、周爸爸、爷爷简单吃顿饭。
　　今年独自在国外，他更没打算特意庆祝。
　　只是看着手机上周昭阳从零点开始就不断发来的、带着各种夸张表情的“生日快乐”刷屏，心里还是软了一下。
　　【周昭阳：生日快乐！！！我的星星又亮了一岁！！！【烟花】【蛋糕】【星星】】
　　【周昭阳：（红包：祝我家许老师科研顺利，早日养我！）】
　　【周昭阳：记得去取快递！国际件！大概今天到！】
　　【周昭阳：还有还有！晚上视频！有惊喜！不准缺席！】
　　许沉星看着这一连串的消息，能想象出对方在手机那头兴奋又期待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回复。
　　【许沉星：谢谢。知道了。】
　　下午，他果然接到了快递站的电话。取回一个不大但沉甸甸的箱子，拆开，里面是包装得极其严实的东西。一层层拆开泡沫纸，露出里面的实物——是一个造型相当精致、细节逼真的星球大战钛战机模型，以及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带自动搅拌功能的保温杯。
　　模型是他偶尔提过一句有点兴趣的系列，而保温杯……
　　许沉星拿起杯子，下面压着一张卡片，是周昭阳狗爬一样的字迹：
　　【许老师，生日快乐！
　　钛战机陪你征服宇宙（的实验室）！
　　保温杯记得泡枸杞！养生要趁早！别老喝冷咖啡！
　　——你的阳】
　　许沉星看着那行“养生要趁早”，哭笑不得，但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过一样，暖融融的。他把模型小心地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拿着保温杯去洗干净，真的泡了一杯热茶。
　　晚上，处理好实验室的数据，许沉星回到宿舍。刚连接上网络，周昭阳的视频邀请就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
　　接通后，屏幕那头的周昭阳似乎也在宿舍，背景有点暗，只有电脑屏幕的光亮着，映得他眼睛格外亮。
　　“生日快乐！礼物收到了吗？喜欢吗？”周昭阳迫不及待地问，脸都快贴到摄像头上了。
　　“收到了。很喜欢。”许沉星拿着保温杯对他示意了一下，“茶很香。”
　　“那必须！我爸寄来的特级龙井，我就分了你一点点！”周昭阳得意洋洋，然后又神秘兮兮地说，“等一下！惊喜马上来！”
　　说着，他那边似乎操作了一下电脑。很快，许沉星的屏幕上，共享过来一个看起来像是自制小游戏的界面，像素风，画风粗糙但很可爱。
　　“噔噔噔噔！本人耗时一周，熬夜秃头制作的生日专属小游戏！”周昭阳的声音带着兴奋和一点小骄傲，“快打开玩！”
　　许沉星有些意外，点开了那个小程序。
　　游戏很简单，控制一个像素小人（一看就是Q版的许沉星）跳跃躲避障碍，收集沿途闪烁的小星星。每收集到一定数量的星星，就会解锁一段“回忆”或者一句“语音”。
　　【“同学，你的笔掉了。”——高中开学，图书馆初遇。】
　　【“许沉星，你真好。”——鬼屋归来，依赖的嘟囔。】
　　【“我也喜欢你。”——实验室门口，低沉的告白。】
　　【“充电。”——宿舍榻榻米上，依偎的晚安。】
　　……
　　像素小人的动作笨拙又可爱，背景音乐是周昭阳自己用软件胡乱弹的、跑调版的生日快乐歌。游戏技术含量几乎为零，甚至有点蠢。
　　但许沉星却操作着那个像素小人，一关一关地跳着，收集着那些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星星，听着耳机里传来周昭阳提前录好的、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话语片段。
　　最后，小人跳到了一个巨大的蛋糕面前，屏幕上炸开简陋的烟花，出现一行字：
　　【Happy Birthday to My Star. Wish we were together.】
　　许沉星看着屏幕，久久没有说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酸涩又甜蜜。
　　“怎么样怎么样？”周昭阳在那边紧张又期待地问，“虽然有点幼稚……但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了……”
　　许沉星深吸一口气，看着屏幕里那个眼睛亮晶晶、等着被夸奖的人，声音有些低哑：“……不幼稚。很好。”
　　他顿了顿，极其认真地补充：“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周昭阳的脸瞬间笑开了花，耳朵尖都红了：“真的吗？嘿嘿……你喜欢就好！”
　　两人又视频聊了很久，周昭阳兴奋地讲解着他做游戏时遇到的bug和趣事，许沉星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句。
　　直到波士顿那边时间实在太晚，周昭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快去睡吧。”许沉星说。
　　“嗯……生日快乐，许沉星。”周昭阳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困意，却又无比认真，“又一年了。明年生日，我一定要在你身边过。”
　　“好。”许沉星承诺，“明年一起过。”
　　挂了视频，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许沉星看着书桌上那个钛战机模型，手里捧着保温杯里温热的茶，电脑屏幕上还停留着那个像素小游戏的结束界面。
　　虽然相隔万里，没有真实的蛋糕和蜡烛，但这个生日，因为那份笨拙又用心的礼物，和屏幕那头毫无保留的爱意与思念，变得独一无二且弥足珍贵。
　　他拿起手机，给周昭阳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许沉星：谢谢。晚安。】
　　【许沉星：（图片：钛战机和保温杯并排放在书桌上）】
　　异国恋的生日，缺少了拥抱，却从未缺少爱。
　　而爱，能跨越时区和距离，创造出最独特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