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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日常(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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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傍晚,夕阳西下之时,天使广场中央那张对着药学院大楼的长椅,是他们雷打不动的“约会”地点。
周昭阳总是先到的那个。
有时会手里拿着两杯刚买的、还冒着凉气的珍珠奶茶,或者用纸袋装着从食堂西点窗口买来的小块芝士蛋糕。
他会晃着腿,眼睛时不时望向医学院那条必经之路,像一只等待主人归家的大型犬。
当那个颀长冷峻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穿过稀疏的人群稳步走来时,他的眼睛会瞬间亮起来,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
许沉星会在周昭阳身边坐下,接过他递来的奶茶,很自然地喝一口,眉头微蹙:“太甜。”
“生活已经够苦了,需要点甜的中和一下!”周昭阳理直气壮地吸着自己那杯全糖的,然后开始叽叽喳喳地分享一天的见闻。
有机化学老头今天又穿了哪件骚包的花衬衫,实验数据终于完美符合预期高兴得他想原地翻跟头,室友玩游戏又熬夜结果早上睡过头被记了旷课……
许沉星大多安静地听着,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嗯”的音节表示在听,目光落在对方因为兴奋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上。
夕阳的金色光芒为对方整个人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连那撮总是翘着的头发都显得柔软可爱。
只有在听到某些特别熟悉的名字——比如那个不死心又试图给昭阳塞情书的文艺社学长时,眼神会微微眯起,散发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揽在昭阳肩上的手臂也会收紧一分。
他们会分享各自专业的趣事和烦恼。
周昭阳会吐槽药物化学里那些长得让人舌头打结的命名,许沉星则会难得地、用极其精简的语言分享解剖课上遇到的变异血管案例。
虽然领域迥异,但他们总能奇妙地理解对方所说的核心,甚至能碰撞出一些跨学科的、意想不到的火花。
“所以说,你们那个靶向递药系统,如果想提高脑部的富集度,或许可以借鉴一下血脑屏障的特定转运机制……”许沉星看着广场中心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石碑,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在昭阳肩头轻轻敲着。
“对哦!许沉星你真是个天才!”周昭阳眼睛猛地一亮,像是被点醒了关键穴道,兴奋地凑过去在他侧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奖励你的!”
许沉星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只是耳根又不受控制地悄悄红透。
他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将周昭阳更紧地揽入自己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长椅上,看着天际线的晚霞从绚烂的金红渐变为温柔的紫粉,感受着彼此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与广场上渐渐响起的轻柔音乐奇异地合拍。
有时什么都不说,只是这样安静地靠着,感受着晚风、夕阳和彼此的体温,就是一种洗去一天疲惫的最佳方式,是独属于他们的、充满安全感和归属感的仪式。
对于许沉星而言,对方是他绝对理性与秩序的世界里,唯一允许存在的、温暖而喧闹的变量;
而对于周昭阳而言,许沉星是他灿烂外向性格下,最安稳、最可靠的港湾和锚点。
然而,大学生活并非总是阳光普照。
期中考试周,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连空气都变得凝重。
周昭阳对着厚厚的药理学笔记抓狂,感觉那些拗口的药物名、复杂的作用机制和可怕的副作用像一团乱麻塞满了脑袋,理不清扯还乱。
他连续熬了两个晚上复习,他的脸色明显差了下去,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像只可怜的熊猫。
许沉星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调整了两人在图书馆的时间。
晚上九点五十,他会准时合上自己的书,然后抽走周昭阳面前划满重点却依旧混乱无比的笔记。
“回去了。”语气不容置疑。
“等一下!我再看一章!就一章!”某人试图挣扎。
“明天六点五十,照常。”许沉星已经站起身,把两人的书包都背在肩上。
回到相邻的寝室,昭阳通常还会想再啃一会儿书。
但十点半左右,他宿舍的门会被敲响。
拉开门,许沉星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站在那里,杯子里飘出淡淡的蜂蜜甜香。
“喝了,睡觉。”言简意赅。
周昭阳接过杯子,牛奶的温度恰到好处。
他小口喝着,许沉星就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直到他喝完,然后接过空杯子,转身回自己寝室。
睡前,许沉星还会拿过周昭阳划满重点却依旧混乱的笔记,用自己清晰的逻辑和思维导图的方式,帮他重新梳理核心知识点,拍成照片发给他。
“重点不是背下所有,是理解这类药物的共通性。它们都作用于这个受体,所以药理作用和副作用有相似之处,区别在于选择性……”
即使隔着墙壁,通过手机文字,他讲解的方式也冷静而有条理,像最好的安定剂。
周昭阳看着那些清晰的笔记照片,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复习效率反而提高了。
而许沉星自己,也并非无懈可击的钢铁之躯。
一次重要的解剖学实操考试前,他因为连续的高强度学习和对自己近乎严苛的要求,加上换季时节天气骤变,有些低烧。
他谁也没告诉,像往常一样准备去上课和考试。
是周昭阳最先发现不对劲。
吃早饭时,许沉星的脸异常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触碰他的手心也有些烫人。
“你发烧了?”周昭阳立刻放下筷子,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没事,低烧。”许沉星想偏头避开,声音比平时更哑。
“没事个鬼!这起码三十八度五了!”周昭阳难得强硬起来,语气焦急。
他立刻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和解剖学授课老师发了信息请假,说明情况,然后不顾许沉星微弱的反对,强行把他拖回了寝室。
“躺着!”周昭阳把许沉星按在他的床上,盖好被子。
然后他飞快地跑回自己寝室,翻出小药箱,拿了体温计和退烧药,又用脸盆接了温水,拿了毛巾过来。
量体温、喂药、用温水帮他擦拭额头和手腕物理降温……周昭阳忙前忙后,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
许沉星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样子,因为发烧而显得湿润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许沉星我告诉你,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的本钱不只是你的,还是我的!下次再敢瞒着我硬撑,我就……”
周昭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气鼓鼓地威胁,却想不出什么有威慑力的话,眼圈自己先急得有点发红。
“就怎样?”许沉星靠在枕头上,因为发烧而比平时显得脆弱,声音低哑,看着为他急得团团转的昭阳,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软得一塌糊涂。
“我就……我就天天半夜敲你墙!吵得你睡不着!要不就在你耳边唱最跑调的歌!烦死你!”周昭阳恶狠狠地说,却小心翼翼地帮他掖好被角。
许沉星低低地笑了,笑声因为发烧而有些沙哑,他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不敢了。”
那一刻,依赖与被依赖的角色悄然转换。
冰冷的医学天才也需要人间太阳的温暖照耀。
而一墙之隔的距离,让这份照料变得如此自然和及时。
周昭阳守了他一会儿,直到他睡着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那个下午,周昭阳在自己寝室看书,每隔半小时就过去敲一次门,探进头看看许沉星的情况,帮他换额头上的湿毛巾,喂他喝水。
小小的邻寝空间,成了他们大学世界里最温暖、最可靠的堡垒,承载着各自的梦想,也安放着彼此最柔软的依赖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