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14、日常（三）

　　图书馆四楼靠窗的安静角落，是他们课后默认的根据地。这里阳光充足，视野开阔，又相对僻静。
　　许沉星需要阅读大量厚重的医学专著和文献。
　　他看书时极其专注，眉头微蹙，指尖划过一行行复杂的拉丁文术语和精细的解剖图谱，偶尔用那支刻着“答案是你”的黑色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批注。
　　他周围的气场是冷凝而专注的，仿佛自带“生人勿近”的结界。
　　而周昭阳则面对着一堆有机化学的分子式和药理学的数据报告。
　　他没许沉星那么安分，看一会儿就会开始各种小动作：转笔转得飞起。
　　当然，偶尔会掉地上，被许沉星瞥一眼，然后继续。
　　又或者是戳戳许沉星的手臂问诸如“晚上吃什么”的无关紧要问题。
　　或者偷偷把脚从鞋子里拿出来，穿着白色条纹袜子的脚丫子悄咪咪地越过桌腿的界限，去蹭许沉星穿着灰色棉袜的脚踝和小腿。
　　许沉星通常不会抬头，目光依旧黏在书页上，仿佛全身心都献给了伟大的医学事业。
　　但他的右手会精准地放下笔，然后伸到桌下，准确无误地抓住昭阳那只不安分的脚踝，微微用力握住，带着警告意味地轻轻捏一下。
　　周昭阳吃痛，乖乖把脚缩回去，安分不了几分钟，脚趾又会在袜子里动来动去，或者用脚尖轻轻勾一下许沉星的裤脚。
　　有时周昭阳遇到特别棘手的难题，会烦躁地抓头发，把本就卷翘的头发挠成一团疯狂的鸟窝，对着草稿纸唉声叹气。
　　许沉星即使不抬头，也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
　　他会暂时放下自己那本砖头一样的内科学，伸手指过周昭阳面前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快速浏览几眼。
　　“这里。”他用笔尖点住一个推导步骤，“酶活性计算的前提假设错了。应该用米氏方程重新推导，考虑底物浓度饱和的情况。”
　　或者更简单直接：“公式代错了。看教材第135页，标准公式是这个。”
　　他讲解时身体会微微倾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温热地拂过周昭阳的耳廓。
　　那低沉的嗓音和清晰的逻辑往往比题目本身更让对方心跳加速、注意力分散。
　　“懂了没？”许沉星讲完，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瞳孔在图书馆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某人往往只看到许沉星近在咫尺的长睫毛和专注的眼神，愣愣地点头：“……懂了。”
　　其实脑子里还在回味刚才他靠近时的气息。
　　许沉星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没真懂，也不拆穿，只是拿过他的草稿纸，用自己工整清晰的笔迹把关键步骤重新写了一遍，推回去，然后继续看自己的书。
　　在昭阳看着纸上那熟悉的、锋利的字迹，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战斗。
　　学累了，她会趴在桌子上，侧着头，肆无忌惮地看着许沉星。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好看的线。
　　周昭阳看着看着，会忍不住小声说：“许沉星，你睫毛好长，像小扇子。”
　　许沉星翻书的手顿了顿，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面上却依旧冷淡，只是伸出手，掌心直接盖住他直勾勾、亮得惊人的眼睛，隔绝了他的视线。
　　“睡觉，二十分钟。闹钟。”
　　“哦。”周昭阳笑嘻嘻地应着，乖巧地闭上眼睛。
　　世界陷入黑暗，但其他感官却更加敏锐。
　　他能闻到许沉星手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纸墨清香，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微凉的干燥触感，能听到彼此轻缓的呼吸声和远处书页翻动的声音。
　　在这片人为制造的黑暗与静谧里，安全感却前所未有地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