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港纪年》南山依旧

12、日常（一）

　　A大的秋天，梧桐叶落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医学院的古朴与药学院的现代，隔着天使广场遥相对望，如同理性与感性的无声对话，也像极了许沉星与周昭阳的差异与互补。
　　早晨六点五十，生物钟精准无比的许沉星准时醒来。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侧过头。
　　透过宿舍床铺之间不大的空隙，能看到邻床的周昭阳还裹着被子，睡得正沉，只露出一撮不听话的黑色卷发和半张压出红印的脸。
　　许沉星静静看了几秒，才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梯。
　　他的动作极轻，洗漱完毕，换上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整理好昨晚预习的《系统解剖学》笔记和今天要用的教材。
　　做完这一切，时间刚好再七点零五分。
　　他走到与昭阳床位相邻的墙边，屈起手指，用特定的节奏轻轻敲了敲隔板。
　　“咚，咚咚，咚。”
　　这是他们约定的起床信号。
　　隔壁立刻传来一阵窸窣翻滚和不满的嘟囔声，像只被惊扰的小动物发出抗议。
　　许沉星耐心地等了一分钟，再次敲响。
　　“周昭阳。”
　　这次的声音稍微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度。
　　隔壁传来“咚”的一声，像是谁懊恼地捶了一下床板，接着是窸窸窣窣下床的声音。
　　很快，他们宿舍门被轻轻敲响，许沉星拉开门，一个穿着恐龙连体睡衣、头发乱翘、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的人就软绵绵地倒了进来，精准地扑进他怀里，把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肩膀上哼哼唧唧。
　　“许沉星……五分钟……就五分钟……”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睡意。
　　许沉星任由他靠着，手却精准地摸到桌上的保温杯，塞进他手里：“温水。七点十分。第一节课在医学楼A栋303，步行需要八分钟。你还有十五分钟洗漱和吃早餐。”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做实验报告。
　　周昭阳哀嚎一声，认命地站直，吨吨吨喝完水，揉着眼睛往外走，嘴里嘟囔着“冷酷无情医科机器”、“人体闹钟”、“迟早给你拆了电池”。
　　但走到门口，还是含糊地丢下一句：“鸡蛋饼，老地方，帮我带一个……”然后趿拉着拖鞋晃回自己寝室洗漱。
　　许沉星嘴角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很快压下。
　　他拿起两人的书包，对方的书包昨晚又丢在他这里。
　　许沉星出门去食堂，他知道昭阳的口味：鸡蛋饼要加两个蛋，不要葱花香菜，多刷一点酱。
　　这就是他们大学生活的清晨。
　　得益于“邻寝”的先天优势，许沉星的精准管理和周昭阳的赖床依赖达到了无缝衔接的境地。
　　医学院的局部解剖学课上，福尔马林的气味浓重。
　　许沉星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站在操作台前，神情是绝对的冷静和专注。
　　他握着手术刀的手稳得像经过千锤百炼，精准地分离着肌肉纤维，辨认着错综复杂的神经血管。
　　周围有同学面色发白，强忍不适，甚至有人冲出去呕吐，但他始终沉静如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绝对理性的维度。
　　只有当他偶尔抬眼，目光掠过窗外，精准地找到对面药学院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时——那是昭阳常待的实验室——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光，像冰封湖面下的一尾游鱼悄然划过。
　　与此同时，药学院三楼实验室里，周昭阳正对着眼前的滴定管龇牙咧嘴。
　　他穿着稍显宽大的白大褂，袖口沾了点不明颜色的试剂，护目镜推在额头上，嘴里咬着笔帽。
　　“不对啊……这个显色反应速度跟理论值差太多了……”他嘀咕着，手下飞快地重新计算着试剂的配比。
　　他的实验台是这片区域最“富有生活气息”的，各种试剂瓶、笔记本文具散落却又有一种奇异的秩序，记录本上的数据清晰工整，但页面边缘布满了小小的涂鸦——有化学分子式变形的小人，有歪歪扭扭的星球，还有一个反复出现的、线条简洁的侧脸轮廓。
　　“昭阳！借个PH试纸！”
　　“周昭阳！你看到我那组标好号的离心管了吗？”
　　他总是实验室里最忙乱又最受欢迎的中心，像个小太阳，能量充沛。
　　但他总会忙里偷闲，掏出手机，点开那个星空头像的置顶联系人，飞快打字：
　　【救命！SOS！我的反应液又变成了一种无法描述的屎黄色了！（图片）】
　　对方通常回复得很慢，但总会回：【浓度超了。重配。第几步出的问题？发我流程。】
　　或者更简洁：【pH值不对。】
　　昭阳对着手机撇嘴，但还是老老实实去测pH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