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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盐船与暗箭 ...

  •   雪霁后的京城,风像薄刃贴着檐角刮过,卷起残雪,也卷起暗处蠢蠢欲动的腥气。谢清婉坐在万通柜坊的密室,面前摊着一张漕河水利图,灯芯“噼啪”炸开,火光在她眸里跳动成两簇寒星。赵五躬身立侧,声音压得极低:“姑娘,津门来的盐船已落帆,三十船盐引共计九万道,按市价可溢银二十万两,但——”他指尖在图上一点,“通州堰口昨夜被凿,冰凌壅塞,船队被迫泊于荒湾,若三日内不疏通,盐价反跌。”

      谢清婉指腹摩挲过图上的堰口,指腹沾了墨迹,像沾了血:“疏通河道的人,户部已派?”

      “派了,却是沈家门下,工部营缮清吏司主事沈如晦亲自督工。”赵五抬眼,目光闪烁,“沈家意在卡我们的脖子。”

      火舌舔上纸缘,谢清婉垂眸,轻轻吹灭,声音散在黑暗里:“那便换条脖子给他卡。”

      她抬手,自袖中滑出一枚小小木牌,上刻“漕”字,背面烙着江知微的私印——那是前日醉仙楼一诺后,对方连夜遣人送来的。她指尖轻弹,木牌在案上转了个圈,停住:“请江校尉,三更后率兵疏通堰口,名义——军粮急运。”

      赵五倒吸凉气:“姑娘要动兵?无兵部堪合,擅调兵马,视同谋逆。”

      “兵部堪合?”谢清婉低笑,火光再起时,她眼底映着冷焰,“我自有。”话音落,阿辞捧上一只鎏金小匣,匣内静静躺着一张盖有兵部大印的空白堪合,日期、数目皆留白。赵五瞳孔骤缩,膝盖一软,几乎跪倒。谢清婉却抬手止住,声音轻得像雪落:“别怕,这是真印,只是填多少、调何处,由我写。”

      她起身,斗篷翻飞,像一面将展未展的旗:“沈如晦想以河道为刃,我便借他的刃,开我的路。盐船必须进京,但盐价不能跌——跌,则太后六十万两成空,我谢氏满门陪葬。”

      夜色沉沉,密室门开,风雪灌入,吹得烛火几欲断腰。谢清婉踏出门槛,背影溶于黑暗,声音却清晰:“赵掌柜,十日后,我要在太仓见到一百万两——少一文,便拿我的命去填。”

      与此同时,通州荒湾。

      三十艘盐船铁索连横,像一条被冻住的银龙。船工缩在舱口,呼出的白气转瞬成冰。江知微策马而至,玄甲外披白袍,袍角被风撕得猎猎作响。她勒马,望一眼冰堰,抬手,身后兵卒列阵,铁锹、镐头在雪光里闪寒星。

      “一个时辰,凿开堰口,违令者——军法。”

      兵卒轰然应诺,冰面顿时碎响四起。江知微翻身下马,步至船头,指尖抚过盐包粗粝外皮,眸色沉如夜——谢清婉,你押我一场,我便还你一条生路。

      远处堤上,沈如晦立在一盏孤灯下,月白锦袍被风掀起,像一面冷旗。他望着凿冰的兵卒,唇角笑意未达眼底。身侧长随低声:“公子,要拦么?”

      沈如晦指尖摩挲着袖中折纸——那是北狄密谍送来的,盐船入京,则密网破,他们索他性命。他抬眼,目光穿过风雪,落在船头那道玄甲身影上,声音轻得像雪落:“不必拦,放箭。”

      长随领命,隐入黑暗。片刻,尖啸破空,一支黑羽箭直奔江知微后心。箭矢穿透风雪,眼看即至,斜里一道银光闪过,“当”一声,箭被劈成两截,落入冰河。江知微猛地回身,手按刀柄,眸光如电。

      黑暗里,走出一个青衫少年,肩背微弓,手里握着一柄短刃,刃口在灯下泛寒。他抬眼,声音沙哑:“江校尉,借一步说话。”

      江知微认出了人——津门盐船上,那个自称“船工阿执”的少年,此刻却出现在冰堰,挡箭、劈箭,一气呵成。她眸色微敛,抬手示意兵卒继续凿冰,自己随少年走到堤下背风处。

      “你是谁?”

      少年抬手,指尖在雪上划出两字:萧执。

      江知微瞳孔骤缩,随即冷笑:“逃犯不在津门数盐,来此作甚?”

      “救你,也救她。”萧执抬眼,黑眸映着远处灯火,像两口枯井燃火,“沈如晦要盐船沉,你死,她输。我借你三十暗卫,换她一命。”

      “你与她何干?”

      “同路人。”少年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活,我才能活。”

      江知微沉默片刻,忽地抬手,一拳砸在他肩头,少年踉跄,却硬挺住。她咧嘴,笑得森寒:“好,同路人——若敢背她,我先剁你喂狗。”

      风雪更急,暗处弓弦再响,却不再是单箭,而是成片黑羽,如夜枭扑食。江知微拔刀,刀光如雪,少年短刃翻飞,两人背抵背,像两柄出鞘的刃,在风雪中劈开一条生路。

      远处,沈如晦立于灯下,望着突然出现的暗卫,唇角笑意终于崩裂。他抬手,袖中折纸被风撕碎,像白蝶四散。长随低声:“公子,撤么?”

      沈如晦眯眼,声音冷得像冰:“撤?不,火——传令,凿船。”

      黑暗里,几道黑影潜向盐船,手中利刃闪寒星。却未等靠近,船舱内忽地亮起无数火把,火光映出一张张涂满盐霜的脸——船工们高举铁锹,怒吼着扑向黑影,像银龙翻身,鳞甲皆刃。

      冰面碎裂,盐包倾覆,白花花的盐在火光中闪成一片雪浪,浪里溅起血花,红得刺目。江知微一刀劈翻最后一名刺客,抬眼,望向堤上那抹月白身影,声音穿透风雪:“沈如晦——盐船在此,命也在此,来取!”

      沈如晦立于灯下,风雪掀动他袍角,像一面将倒的旗。他望着船头那道玄甲身影,忽然笑了,笑意却带着涩:“谢清婉,你赢了这一局。”他转身,走入黑暗,背影被雪光拉得细长,像一条被斩断的线。

      风雪渐歇,东方泛起蟹壳青。盐船一艘接一艘驶过破冰的堰口,像一条苏醒的银龙,驮着光与盐,向京师游去。船头,江知微以刀支地,望着远去的堤岸,忽然大笑,笑声被风撕碎,散在夜色里。

      她想起谢清婉那夜的话——“我要你为我练一支箭,箭名知微”——如今,箭已离弦,一去不回。

      而远处城堞上,谢清婉立于晨色中,望着蜿蜒而来的船队,指尖摩挲着袖中木牌,轻声道:“银狼已归笼,下一步,该猎狐了。”

      风掠过,吹起她斗篷一角,像一面将展未展的旗,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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