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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雷第一声 ...

  •   更鼓未歇,雪色却渐渐发青,像被谁悄悄掺了一勺淡墨。护国寺塔林外的马蹄声沿着朱雀大街一路滚进皇城,惊散檐角夜枭,也惊醒了半座京师。江知微的兵卒举火把列阵,火光映着残雪,银与红交错,仿佛一柄巨斧劈开了暗夜的茧。谢清婉立于阵心,狐裘下摆被血与雪浸透,却感觉不到冷——她所有知觉都悬在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沈如晦转身时衣袂擦过的温度:冰凉、滑腻,像一条脱手的蛇。

      萧执的伤比想象得深,黑羽箭虽未中要害,却带倒刺,江知微亲手拔箭时,血珠溅在雪上,绽成点点朱砂。少年一声未吭,只在箭离肩的刹那攥住谢清婉腕子,指骨几乎掐进她脉管:“别停,沈如晦手里还有半份原稿。”他声音哑得如同砾石磨刀,却带着笑,“我欠你一命,还欠你一场春雷,死不得。”

      春雷——谢清婉心底默念这两个字。她抬头望天,墨云厚重,像被谁揉皱的绸,压得人喘不过气,可云层深处,隐有银电游走,时隐时现。她忽然想起前世,也是这般雪后阴云,沈如晦在金殿上掷下《劝藩镇疏》,萧庭生顺势而起,以“清君侧”为名血洗世家。那一日,春雷未响,人头先落。如今她抢在雷前,把引线握在自己手里,却不想第一个被灼伤的竟是萧执。

      火把光影里,江知微低声请示:“伤者如何安置?”谢清婉回神,目光扫过四周——塔林被兵卒围得铁桶一般,远处却已有金吾卫马蹄声逼近,再耽搁,摄政王的人便到了。她当即解下狐裘,裹住萧执肩背血口,声音压得极低:“去北城兵马司暗窖,最危险处即最安全处。”江知微欲言又止,终究点头,翻身上马,率半数兵卒护着少年疾驰而去。雪雾被马蹄踏得翻涌,像一条灰龙遁入夜色。

      谢清婉自带余下兵卒回马谢府。朱漆大门紧闭,门房见她浑身血雪,惊得差点跌掉灯笼,她只淡淡一句:“遇盗,无事。”便径直入府。穿过回廊时,更鼓恰敲五响,东方已显蟹壳青,微光落在她袖口,干涸的血迹变成黑褐,像一枚枚隐秘的玺印。松鹤堂里灯火尚明,太夫人披衣坐起,手捻佛珠,满目血丝。祖孙对视,皆无声。半晌,太夫人长叹:“你如今走的是钢丝,下方便是深渊。”谢清婉垂眸,声音却稳:“钢丝虽细,却通对岸。”

      话音未落,前院忽传喧哗——宫中传旨太监已到。冯保亲自来了,提着一盏绘金纱灯,笑意像糊在脸上的浆糊,既厚且冷。太后口谕:惠敏郡君护国寺遇刺,受惊匪浅,特赐西域雪参三支,静养十日,无诏不得离府。一句“无诏不得离府”,软禁之意昭然若揭。谢清婉跪接圣旨,指尖在雪光里微微发白,却立刻叩首谢恩。冯保临走,似笑非笑添一句:“殿下还说,京师雪厚,郡君莫要再深夜出门,小心着凉。”

      府门阖上,雪又无声落下。谢清婉立于廊下,看雪片覆上狐裘血迹,渐渐掩去暗红,只余素白。她忽然想起萧执那句“春雷”,想起盐船入京后尚未归仓的银,想起沈如晦手里半份原稿,想起摄政王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所有线索在脑中绞成一张网,网心悬着一枚极细的□□,只需一点火星,便可炸翻半壁帝都。而火星,便在她袖中——那封盖有兵部大印的空白堪合,尚待填上数字与姓名。

      她抬手,雪落在掌心,冰凉,却不再刺骨。春雷在即,她要先做那引雷的针。

      同一刻,摄政王府。萧庭生坐于暖阁,手畔一盏浓普洱,色如墨汁。案上摊着密报:盐船夜泊,遇刺,江知微兵卒出现,谢氏女无恙。他指尖轻弹,密报纸角卷起,像一条蓄势待扑的蛇。良久,他低笑出声,声音温柔得像与情人低语:“既要做引雷针,便让你引——只恐雷落时,先劈的是你自己。”

      窗外,云更低,银电闪了一下,照见檐角铜铃,也照见暗处张满的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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