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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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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府内灯火全都熄了,走在月色下的林眠因难掩一身倦意。
许是年岁大了,祖父今年越发喜爱遥想当年。说起他自十一二岁起便能独自入深山采药,药铺掌柜见他小小年纪竟能识得诸多药材,极力邀他来做工。旁的人在药铺三五年不过是能识药认方,按方抓药,他却能在跟着坐馆大夫耳濡目染之下学会看诊。若非老家遭受天灾,药铺倒闭,他也不会年少之时便背井离乡做了游医。
正因为做了游医,机缘巧合之下使他得见了许多坐馆大夫不曾得见的疑难杂症,识得了许多其他地方山中的奇珍异草,更有幸与众多居住在偏僻之所的老中医成了忘年交,获得许多治病良方。
“便是有了此番经历,故而祖父方能在年纪尚轻之时便开了济林堂吗?”
林济仕抚一抚花白的胡须,笑道:“全靠同仁帮衬。”
林眠因心知这是祖父的谦逊之言,济林堂短短数年便能在陵州开到十几家,断然不是同仁帮衬便能做到的。
祖父医术高超,见多识广学识渊博,性格亦十分谦和。年轻时走过诸多地方,看病救人,广结善缘。后与祖母结识,两情相悦,婚后更是琴瑟和鸣,恩爱异常。
因着祖母体弱,便只得了林眠因的娘亲林芝安一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祖母心中自觉愧对林家祖上,几次劝说祖父纳妾,却被祖父断然拒绝。
“你娘亲生下来便好看极了,白面团子一般,又十分的乖巧贴心,祖父有了她,可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每每到了这时,林济仕总要滔滔不绝给林眠因讲一些林芝安儿时的趣事。林眠因靠在他身边托腮听着,祖父讲得生动,她时常深陷其中,好似也同年幼时的娘亲一同成长过。
那是怎样的一段美满时光呀,若是没有后来……
“您可曾……后悔过当初救了我爹?”
林济仕面上很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淡笑,有种林眠因无论如何看不透的豁达与坦然,缓缓说道:“身为医者,看病救人本就是天性使然,又何谈后悔?更何况,他那时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大雪天里晕倒在济林堂门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冻死?”
可是,若没有他,娘亲便不会郁郁而终;
若没有他,我不会年幼丧母,您也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没有他,济林堂更不会姓了“何”让您几十年的心血白费。
林眠因很想把这些话一股脑的说出来,可她不敢,更不能。
她深知,救人一事无论何时祖父都不会后悔,可没能保护好女儿却是他此生最大的痛,即便,他已然竭尽全力。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可我偏不想信这命,偏要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即便路再难走,也要让这世人都知道,济林堂是姓林的!
林眠因停住脚步抬起头,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她和安辰的卧房门前。
往日都会亮着灯的房间现下漆黑一片,林眠因下意识抬手想推门,片刻后又黯然放下了。
有些路,注定了只能自己走。
书房的门自外向内推开,一阵风吹进,立于书案之上的烛火晃了几晃,地上林眠因的影子随之斜了一斜。
“我还当娘子今日不打算回府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林眠因心中一颤,回转身,便见安辰正环胸靠坐在房内矮榻上。
“你怎会在此?”
“我为什么不能在此?”
烛火昏暗,林眠因瞧不真切安辰脸上神情,只觉她声音与往日大不相同,似乎带着一股强压的怒气。这可是奇了怪,好端端的她是生的什么气?
“夜已深,你为何不在房内歇息?”
“娘子也知夜已深,你又为何不回房歇息?”
“我……”林眠因朝着书案走去:“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所以娘子是要彻夜不眠的工作,昨日是,今日也是,对吗?”
“并非彻夜……”
“你既然这么忙,为什么就不想着让我来分担一些呢?”安辰打断了林眠因未说完的话,走到书案前停下,双手撑着桌面,冷声道:“难道我这个夫君在你眼中,就只是个拿来充当门面的花瓶,是个废物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股无名火起自哪里。
明明,她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彼此应当已十分熟悉;明明,她十分认同自己时不时给出的意见和建议,甚至觉得堪当大用;明明,她们也曾“并肩作战”,默契配合。
明明……明明自己心中早暗自觉得她们之间已经与最初时不同,可为什么,她总是一副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好像自己于她而言自始至终,都只是局外人。
“我并非……”
林眠因其实有些心虚,她承认,这几日是有意避着安辰。
不知为何,自打那日从街上回来,她总觉得心头不畅快,尤其是想到安辰笑着和安清荷说话时的模样。安辰性情温和,一贯对人这般笑,可那日的笑却叫她怎么看都有些不顺眼。
都说眼不见为净,加之昨夜回府之后夜已深,为免扰了她清梦,便宿在了书房。
总归是自己做得不对,林眠因正想安抚解释几句,却不想,鼻间闻到一股淡香。
连翘从不会在书房点熏香,林眠因蹙眉望去,一眼便瞧见了安辰腰间系着的香囊,洁白的并蒂莲在烛火映衬下好似发着光,十分醒目。
“娘子?”
安辰见林眠因半天不说话,也觉得自己反应是不是太过激了,语气缓和了不少:“即是夫妻,自然该同甘共苦……”
“什么夫妻?”
林眠因起身拉开与安辰的距离,语气瞬间冷淡:“安小姐莫不是入戏太深,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什么意思?”
“若是忘了,我不介意好心提醒你一下,你我本就是协议成婚,各取所需,待时限一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管是安哥哥还是荷妹妹,届时随你想娶还是想嫁,任凭君意。”
安辰脑袋里嗡嗡作响,被林眠因左一句“协议成婚”右一句“各取所需”搅得天翻地覆,也不管她后面说了什么,只恨不能把眼睛瞪出来,咬着牙问她:“所以这些日子也全是做戏?在你眼里,我不过就是个你花钱买来掩人耳目的物件对吗?”
林眠因没说话,安辰只当她是默认了。
“好……好得很!”
“是我自作多情,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给大小姐添麻烦了!你放心,今日之后我一定恪守本分,做好一个花瓶该做的。”
安辰面无表情看着林眠因,一字一句道:“绝不逾矩!”
安辰摔门而去,林眠因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呆愣愣盯着烛火看了半天,一动未动。
她也不知为何会说出那些过激的话,那香囊好似对她施展了某种不知名的巫术,让她一瞬间失了冷静,头脑发热,只想着说些什么来刺激安辰,以便使自己能好过些。可当真气走了她,心里反而更难过了。
林眠因有些无助,她不知这莫名的情绪因何而起,又如何终结。只觉得,现在的她已经不像她了。
发脾气,说尖酸刻薄的话语,无法冷静工作,头脑中总时不时闪过有安辰的画面……一个完全陌生的林眠因,甚至影响了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不能这样!
林眠因摇摇头:要走的路还很长,要做的工作还很多,怎可轻易被打乱?她稳了稳心神,从胸腔深处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强迫自己拿起一卷文书。
有些路,终究只能自己走。
姑爷和小姐之间气氛异常,定然有事发生——这是连翘在观察了几日后得出的结论。
林眠因依旧繁忙,披星戴月,每日天刚亮便出门,夜深才回来。安辰依旧在她出门之后起床,回来之前入睡,日日见不到面。只是,林眠因夜夜宿在书房,安辰也不再每日于卧房内留一盏灯等她。
通常林眠因每隔两三日便会留在家中一日,不出门。虽说多数时间也是在书房看文书,但一日三餐总会同安辰一起吃,有时也会相携去花园中走一走。
可最近,林眠因无一日留在府中,连翘每日也只得在清晨和深夜见上她一面,话都没机会多说。按理说,药材收购已差不多都谈妥,老太爷那里原本也只是十天半月才过去一趟的。
安辰倒是从之前的无所事事,突然变得忙碌起来,终日躲在厨房不知倒腾些什么。
这天,连翘正在厨房熬汤,安辰提着一个大桶走了进来,那桶里不知装着什么,连翘见她提着吃力,走起路来还叮咚响。
待走的近了,才发现是一桶冰。
“眼下不过刚入夏,姑爷怎得早早就把冰买起来了?”
“买来做试验用。”
“是……什么?”连翘听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安辰摆摆手,随口问她:“不是才用过晚膳吗,你怎么又煮上了,宵夜?”
“昨日我听小姐像是有些咳嗽,便想着给她煮碗清肺汤。”
安辰手上动作停了一下,随后又接着捣鼓起来,轻轻“嗯”了一声。她这漠不关心的姿态瞬间惹恼了连翘:“小姐生病姑爷竟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她那么大个人,生病了自会去吃药。”
连翘把刀在菜板剁得“当当”响,用不算小的声音嘟囔着:“没良心,枉费小姐对你这般好。”
安辰没吱声,专心致志对付手里的冰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