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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窑火照夜隐玄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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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皇帝“监理西山窑务”的口谕,张九九的处境骤然改观。惜薪司那位王太监再见他时,脸上的谄媚几乎能滴出油来,物料支应一路绿灯,再不敢有半分刁难。工部那边虽然依旧阳奉阴违,但明面上的阻挠暂时消失了。严世蕃似乎也沉寂下去,但张九九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条毒蛇定然在暗处伺机而动。
张九九并未被暂时的顺利冲昏头脑。他深知,皇帝的支持建立在“金石之精”的期望上,如同沙上筑塔,必须尽快拿出实实在在的进展。他将精力分为明暗两条线。
明面上,他大刀阔斧地推行炭窑改良。以那座成功改造的炭窑为样板,他挑选了一批头脑灵活、愿意接受新事物的窑工和底层管事,组成了一支“技术推广队”,由赵铁柱负责安全和纪律。他借鉴现代项目管理方法,制定了简单的标准作业流程和验收规范,在几个相对独立的窑区同时开工改造。改进后的炭窑效率显著提升,出炭质量稳定,事故率大幅下降,窑工们的收入也因此有所增加,对张九九的拥护与日俱增。西山皇庄的管事见皇帝重视,也不敢怠慢,钱粮物资调配顺畅,格物斋总算有了稳定的外围支撑。
暗地里,张九九开始了对那种疑似“金石之精”矿物的搜寻。这并非易事。他脑海中“玉衡”碎片关于矿物能量感应的信息残缺不全,时灵时不灵,更像是一种模糊的直觉。他只能凭借那日在废弃矿坑附近的微弱感应,结合现代地质学知识,划定几个重点区域,带着两个绝对信任的、由赵铁柱挑选出来的原锦衣卫下属(现已暗中投靠张九九),以勘察新煤脉或寻找“耐火粘土”为名,进行秘密探查。
这日傍晚,雪后初霁,夕阳的余晖给银装素裹的西山峰峦抹上了一层瑰丽的暖金色。张九九独自一人,来到位于西山深处、人迹罕至的一处废弃矿坑。这里是他感应最强烈,也是直觉最不安的地方。矿坑早已坍塌大半,裸露的岩壁呈现诡异的暗红色,周围植被稀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但又更加沉闷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坑口,那种独特的、微弱的“场”的感觉再次出现,比之前几次都要清晰一些,仿佛某种沉睡的东西正在缓慢苏醒。他蹲下身,捡起一块暗红色的矿石碎片,入手比寻常石头更沉,表面有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银色纹路。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受”这块石头,脑海中“玉衡”的碎片信息似乎波动了一下,传递出一种极其微弱的、混杂着“惰性”、“稳定”、“潜在能量”的混乱意念。
这到底是什么矿物?铀?钍?还是某种未知的、与观测者文明相关的物质?他无法确定。缺乏现代分析仪器,仅凭肉眼和模糊感应,无异于盲人摸象。
正当他全神贯注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
张九九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回头,手已按在了腰间赵铁柱给他防身的短匕上。只见暮色笼罩的稀疏林间,一个穿着灰色短打、身形瘦小、脸上沾满煤灰几乎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正惊恐地看着他,手里还拎着一只挣扎的野兔,显然是在这里下套捕猎的。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张九九松了口气,但并未放松警惕,沉声问道。这地方偏僻,寻常窑工和猎户都不会轻易过来。
那少年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说:“大……大人饶命!小的……小的是山下李家庄的,叫……叫石头,来这里下套子,想……想弄点吃的……不知道大人在此……”他说话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身子抖得像筛糠。
张九九打量着他,见其衣衫褴褛,手脚冻得通红,不似作伪,便缓和了语气:“起来吧,我不是什么大人,也不会抓你。只是这地方废弃已久,岩层不稳,以后莫要再来,免得遭遇危险。”
“是是是,谢谢大人,谢谢大人!”那叫石头的少年如蒙大赦,连连磕头,抓起地上的野兔,连滚带爬地跑掉了,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山林中。
张九九看着少年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他总觉得这少年出现得有些突兀,虽然其表现看似天衣无缝,但那双在煤灰掩盖下偶尔闪过的眼神,似乎过于灵活了些。是错觉吗?
他摇摇头,暂时压下疑虑,又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矿石上。必须想办法确定这矿物的性质。他想到了李时珍。这位药圣不仅精通本草,对矿物药石也颇有研究,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第二天,张九九带着那块暗红色矿石,以探讨“矿物药性”为名,前往李时珍在太医院的值房。
李时珍仔细查看了那块矿石,又用小锤敲下一点粉末,在鼻尖嗅了嗅,甚至用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尝(张九九未来得及阻止),眉头越皱越紧。
“此物……老夫行医数十载,遍览药石,未曾见过。”李时珍沉吟道,“其质沉重,色如败血隐泛银丝,味……淡而涩,似有微毒。观其性,非金非玉,非砒非硫,倒似……似某种天地孕育却未成熟的‘怪胎’,内蕴一股郁结不散之气。按古籍推论,或可归于‘礜石’之类异变,但又不全然相同。”他看向张九九,目光严肃,“张斋长,此物你从何得来?若用于炼丹服食,恐有大害,万万不可轻易尝试!”
张九九心中凛然,李时珍的判断印证了他的猜测,这矿石确实非同寻常,而且可能具有毒性或放射性。他含糊道:“李太医放心,此物并非用于丹道,只是下官格物之时偶然所得,好奇其性质罢了。依您看,此物若……若加热或撞击,会当如何?”
李时珍摇头:“难以预料。此类异矿,性情难测,或可安然无事,或可生出毒烟毒火,甚至……古籍有载,前汉方士曾得异石,冶炼之时,炸炉毁屋,伤亡惨重。张斋长,格物虽好,亦需谨慎,未知之物,尤当小心。”
离开太医院,张九九心情更加沉重。这矿石的危险性超出了他的预期。然而,越是如此,他越觉得这东西可能不简单,或许真与“金石之精”或观测者文明有关。但如何安全地研究它,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之前那个被他救下的、断了腿的年轻窑工,拄着拐杖,在一个同伴的搀扶下,来到格物斋临时设在山下的办公点找他。
“张……张先生,小的阿旺,多谢先生救命之恩!”那窑工见到张九九,就要下跪。
张九九连忙扶住他:“不必多礼,腿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先生请的郎中。”阿旺感激道,然后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先生,小的……小的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前两日,小的在窑上听几个喝醉酒的工部吏员闲谈,说……说严府的大管家前些天悄悄来过西山,还特意去看了……看了先生您改进的那几座新窑,问了挺多细节,尤其……尤其是关于窑炉升温、还有先生您找‘特殊石头’的事……”阿旺的声音带着恐惧,“小的觉得,他们没安好心,先生您要小心啊!”
张九九心中一沉。严世蕃果然没闲着!他不仅在监视自己,而且似乎对“特殊石头”(很可能就是指那种暗红矿石)产生了兴趣!是因为皇帝的态度引起了他们的警觉,还是他们本身就知晓些什么?
他谢过阿旺,让人送他回去休息,独自在房间里踱步。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严党的触角已经伸了过来,而那种危险矿石的存在,更像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
当晚,他再次拿出那块暗红色矿石,在油灯下仔细观察。银色的纹路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有极细微的光芒流动了一下,转瞬即逝。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其中——这是他从“玉衡”信息中学到的一种笨拙的运用方式。
刹那间,他脑海中“嗡”的一声,并非听到声音,而是一种剧烈的震荡感!一幅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一闪而过:无尽的黑暗虚空,点点星光,以及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玉璧般残缺的环形造物,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冰冷而古老的气息……
“噗!”他猛地收回精神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的矿石也差点脱手。
那是什么?!是这矿石记录的影像?还是……“玉衡”残件与之共鸣产生的幻象?
那环形造物,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与“璇玑玉衡”有着某种同源的气息,但更加庞大,更加古老,也更加……残缺。
他强忍着脑海中的刺痛和翻腾的气血,死死盯着那块看似不起眼的暗红色矿石。
西山之下,埋藏的不仅仅是可能关乎皇帝长生的“金石之精”,更可能隐藏着与观测者文明、与“璇玑玉衡”来历相关的惊天秘密!而严党,似乎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前有皇命催逼,后有严党窥伺,身边是未知而危险的矿物,脑海中是扑朔迷离的文明碎片……张九九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旋转的漩涡中心,下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弄清楚这矿石的秘密,以及它、严党、“璇玑玉衡”三者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