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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陋斋初立风雨骤 ...

  •   西苑一角,紧邻宫墙根下,几间废弃已久的库房被匆忙清理出来,挂上了嘉靖皇帝亲笔题写的“格物斋”匾额。字迹瘦硬,带着一股方外之人的清冷。这便是张九九在京城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官方据点。
      斋内空旷而简陋,积年的灰尘虽被拂去,但那股陈腐气息依旧若有若无。除了一些前任库吏留下的破旧桌椅和堆放杂物的木架,便只剩下来自宫内造办处拨付的、最基本的一些工具:铁锤、凿子、锯子、几把不同尺寸的锉刀,以及一些陶罐、瓷碗、铜盆之类。与其说是研究机构,不如说更像一个设施不全的手工作坊。
      张九九站在斋中,看着眼前这番光景,嘴角不由泛起一丝苦笑。皇帝金口一言,“格物斋”便算是成立了,但实际的支撑,却稀薄得可怜。没有明确的品级,没有固定的薪俸(只有象征性的“饭食补贴”),更没有属官和胥吏。除了他自己,目前唯一的“成员”就是依旧以护卫名义跟着他的赵铁柱。
      “九九,这地方……能行吗?”赵铁柱皱着眉,用脚踢了踢一个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灰尘簌簌而下。
      “不行也得行。”张九九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让寒冷的空气涌入,“陛下要的是‘新奇’和‘实效’,尤其是对炼丹养生‘有益’的东西。我们若拿不出来,这格物斋,明天就可能变成冷宫。”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以前有系统在,虽然被KPI驱策得□□,但至少方向明确,奖励清晰,偶尔还能钻点空子。现在,他只能完全依靠自己那点来自现代的知识储备,以及从“玉衡”中获取的、尚未来得及完全消化的碎片信息,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摸索。
      首要问题是资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脑子里有土法炼钢的粗略概念,有简易机械传动的原理,甚至有一些基础的化学知识,但都需要具体的材料、工具和场地来试验。而向内廷申请物资,流程繁琐,层层报批,还要经过宦官之手,效率低下且极易被卡脖子。
      果然,麻烦很快就来了。
      就在格物斋挂牌的第二天,一个穿着八品宦官服饰、面团团如同富家翁的太监,带着两个小火者,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是宫内惜薪司下属的一个管事太监,姓王,主要负责西苑部分区域的物料支应。
      “哎哟,这就是张斋长吧?杂家王德,给张斋长道喜了。”王太监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目光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公公客气。”张九九拱手还礼,“初来乍到,诸多事务,还要仰仗公公支持。”
      “好说,好说。”王太监拖长了调子,“陛下看重张斋长,要搞这‘格物’,杂家自然要尽心竭力。只是……”他话锋一转,为难道,“张斋长有所不知啊,如今宫内用度紧张,各宫各殿都紧着开销。您这格物斋所需的物料,有些颇为特殊,采买不易,这价钱嘛……”
      他递过来一张单子,上面罗列着张九九昨日申请的一些基础材料:木炭、硫磺、硝石(少量)、几种常见的金属矿石样本、还有一些品质好点的陶土和瓷土。然而后面的报价,却高得离谱,几乎是市价的五倍以上!
      张九九看着单子,心沉了下去。这是明目张胆的索贿和刁难。他那点微薄的“饭食补贴”,连零头都不够。
      “王公公,这价钱……是否有些误会?”张九九试图交涉。
      “误会?”王太监把脸一板,“张斋长,这可都是上好的物料,专供内廷使用的,岂是外间粗劣之物可比?再者,运输、保管,哪一样不要费用?若是用度不足,张斋长不妨……缓缓?或者,先挑些紧要的来?”他意有所指,手指在单子上划拉着,暗示着“孝敬”不到位,什么都别想顺利拿到。
      张九九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知道跟这种小鬼硬顶无用,反而会处处受制。他沉吟片刻,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公公说的是,是学生考虑不周。物料之事,容学生再斟酌。只是初来乍,手头确实……拮据。”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用边角料自制的黄铜放大镜(原本是想用来观察矿物结构的),递了过去,“此物虽不值钱,但用于观看细小文字、把玩器物,倒也清晰,公公若不嫌弃,留着解闷。”
      那王太监接过放大镜,好奇地对着自己手指看了看,清晰地看到指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倨傲模样,顺手揣进袖子里,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张斋长倒是个灵醒人。罢了,杂家再帮你想想办法,不过也只能是些寻常炭火、泥土之类,那些硝石硫磺,管制甚严,还需从长计议。”说完,也不再逗留,晃晃悠悠地走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赵铁柱啐了一口,满脸怒容。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张九九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这只是开始。惜薪司卡我们脖子,背后未必没有人指使。”他怀疑是严世蕃的手笔,用这种下作手段,让他寸步难行。
      资源受限,张九九只能先从最简单、最不需要敏感物料的方向入手。他让赵铁柱想办法从宫外弄来一些常见的植物、矿物样本,自己则开始利用有限的工具,进行最基础的分类、记录和性质测试。同时,他凭借记忆,开始绘制一些简易的机械结构图,比如改良水锤、风力传动装置等,虽然暂时无法制作,但先积累下来,也算是一种“成果”。
      期间,李时珍来看过他一次,对他的植物分类方法很感兴趣,两人交流了一番。李时珍也私下提醒他,太医院申请一些特殊药材,也时常被惜薪司刁难,让他多加小心。这更印证了张九九的猜测,阻力来自上层。
      几天后,张九九正在试图用陶土捏制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模型,门外传来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这便是陛下亲设的格物斋?怎地如此寒酸破落?”
      张九九抬头,只见严世蕃带着几个随从,站在门口,用手帕掩着鼻子,仿佛嫌弃空气中的灰尘。他今日未穿官服,一身华丽的便装,更显倨傲。
      “严大人。”张九九放下手中的陶土,起身行礼。
      严世蕃踱步进来,目光扫过那些粗糙的工具和样本,嘴角的讥讽愈发明显:“张斋长在此‘格物’,可曾格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或是炼出了什么益寿延年的仙丹?”他走到张九九的工作台前,拿起那张画着改良水锤的草图,瞥了一眼,随手扔回桌上,“尽是些奇技淫巧,工匠之流所为,也配称‘格物’?张斋长,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你莫要辜负圣恩,终日在此虚耗光阴才是。”
      他语气中的打压和贬低毫不掩饰。跟在严世蕃身后的一个随从,看似无意,脚尖却“不小心”踢翻了墙角一个装着刚采集来的泥土样本的陶罐,泥土撒了一地。
      赵铁柱怒目而视,手按上了刀柄。张九九用眼神制止了他。
      “严大人教训的是。”张九九面色平静,“学生才疏学浅,不敢好高骛远,只能从微末处着手,脚踏实地,积累尺寸之功。至于是否虚耗光阴,陛下自有圣断。”
      严世蕃冷哼一声:“你好自为之!”说罢,拂袖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室压抑。
      接连的刁难和打压,让张九九深切体会到在京畿重地、皇权脚下,没有根基的艰难。严党就像一座大山,随时可能压下来。皇帝的兴趣如同风中烛火,若不能尽快拿出像样的东西,这格物斋恐怕真就成了昙花一现的笑话。
      必须破局!
      傍晚,张九九坐在冰冷的屋子里,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再次拿出那份“玉衡”碎片信息在脑中反复推演。那些关于能量、物质转换的模糊描述,似乎指向某种更深层次的原理,但缺乏关键环节。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窗棂上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
      张九九警觉地抬头:“谁?”
      窗外无人应答,却有一个小小的纸卷,从窗缝塞了进来,掉在地上。
      他心中一凛,走过去捡起纸卷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笔迹与上次告知皇帝欲观仙蹟的那张纸条相同:
      “欲破僵局,或可自‘西山炭窑’始。慎用。”
      西山炭窑?
      张九九眉头紧锁。西山是京城主要的煤炭供应地,那里的炭窑多是官营,管理混乱,效率低下,时有事故发生。这纸条是什么意思?让他去改进炭窑?这和他目前面临的困境有什么关系?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来自暗处的线索。
      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向外望去。夜色深沉,雪花再次飘落,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呼啸而过。
      这送信人究竟是谁?为何屡次在关键时刻提供信息?是友是敌?
      而“西山炭窑”这四个字,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玄机?是解决问题的契机,还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张九九捏着纸条,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感觉自己也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无形的炭窑之中,四周是窒息的压迫与未知的危险。下一步,该如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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