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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御书房密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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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铜鹤香炉的炉口漫出柔婉的龙涎香烟缕,薄雾般弥散开,缠缠绵绵绕着雕龙画凤的立柱爬升,最终消融在穹顶龙首之下。
窗外,几株老槐撑着浓绿的冠盖,夏蝉像不知疲倦般发出阵阵嗡鸣,将一室静谧绞得支离破碎,却又奇异地衬得殿内愈发沉肃。
靳羽轲指尖捏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螭龙白玉印玺,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印面上温润的纹路,目光却越过御案,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上。
他薄唇轻启,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念罢,他轻轻叹了口气,指尖的印玺往御案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可惜了,外面分明尽是最好的天光盛景,孤和你却偏要困在这四方宫墙里。”
尾音刚落,他便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立在殿中阶下的身影。
那身影着一身淡绿色宫女服饰,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素银簪子,不再装出一派天真烂漫的神色,眼底是古井无波的淡然处之。
张韫玉垂着眸,视线落在自己的鞋尖上,神色淡然,仿佛殿内的龙威与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全都与她无关。
靳羽轲的目光移向御案左侧的金龙纹方托盘,总重一千两的银锭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纯金托盘里,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像一座从湖水中拔地而起的雪山,在日升时的暖黄光线下晃得人眼晕。
“你要的东西在此。”他声音淡得没什么起伏,指尖轻轻点了点托盘边缘,“但是,踏出这扇门,这笔银子便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尤其是你身边那些一同当差的宫女同伴,半句口风都不许漏。”
张韫玉这才缓缓抬眸,目光掠过托盘里的银锭,唇角几不可察地勾出一抹浅淡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您是觉得,以奴的本事,能让这几十斤银锭凭空消失?这御书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奴若是抱着这么重的托盘出去,不等走到宫女居所,怕是就被侍卫拦下盘问了。”
靳羽轲轻笑一声,指尖在御案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那便是你该发愁的事了。”
清脆的声响在殿内回荡,与窗外的蝉鸣形成了奇妙的呼应。
他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孤要的是结果,至于过程如何,与孤无关。你既能悄无声息地把情报送到我手里,想必也有法子处理好这笔酬劳。否则,你也不必拿这笔银子了。”
这是在报复她不肯说明自己幕后主人的身份?
张韫玉闻言,不再多言。她上前一步,衣袖轻扬,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伸手稳稳地将金漆托盘拎起。
靳羽轲把玩着手里的印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将数十斤重的银子拿到殿侧的矮几旁,将托盘轻轻放下。
动作有多轻柔,力量就有多可怕。
随后,她转过身,重新面向靳羽轲,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笃定:“银货两讫。奴的第二条情报是,征西将军谢蕴清班师回朝时,会给您带个惊喜。”
“惊喜?”靳羽轲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御案上,指尖抵着下巴,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你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跟钦天监编的神谕似的,既没说是什么惊喜,也没说这惊喜对朝廷有何影响,可算不得正经情报。”
言下之意,这般模糊不清的消息,他是绝不会为此支付酬劳的。
“无妨。”张韫玉淡淡道,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这条情报是附赠的,陛下既已拿到一千两的货,余下的,我可半个字都不多说了。”她刻意拖长了语调,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狡黠的玩闹。
靳羽轲闻言,目光愈发锐利,像是要将张韫玉的心思看穿:“既是惊喜,总得说说具体是什么吧?”
他追问,“谢蕴清常年在外征战,此次班师回朝,难不成是带回了西獠的降书,还是寻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什么线索也不给,他也只能从常见展开开始猜了。
张韫玉却偏过头,目光落在殿角的百宝架上。那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古玩玉器,有晶莹剔透的翡翠摆件、画着山水的青花瓷瓶,甚至还有两件古朴雅致的青铜器。
她慢悠悠地欣赏着,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都说了是赠送的,自然就这么多。多一个字,我都不打算说。”
靳羽轲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丫头怕是在报复他刚才拿银锭刁难她。
只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乖乖开口?眉峰微蹙,靳羽轲这才想起此前定规矩时,只敲定了朝臣动向、地方舆情的价码,偏就漏了军中将领的相关情报。如今张韫玉摆明了要耍赖,而他虽是帝王,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也没法平白无故治她的罪。
也就是说,如今她这般耍赖,自己还真没什么法子治她。
再看张韫玉眼底藏不住的玩闹之意,他心里隐约有了数。
谢蕴清身为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沙场,本就容易失信于皇帝,因此两人通信时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应当不会故意搞什么“惊喜”。
张韫玉特意将她点出来,又说得这般神秘,恐怕这惊喜并不涉及朝政安危,反倒更可能与男女情事有关——说不定是谢蕴清在西域结识了心仪之人,此次回朝便一并带回,怕跟他这个“未婚夫”兼顶头上司闹出不快,便想着先斩后奏。
如此想来,倒不必花银子追问了。
他端起御案上的青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压下心头的笑意,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严肃:“你不想说这个,那孤便再问你些别的:随大军一同来的西獠使臣,对冉重钧是什么态度?他们此次前来,除了祝贺大军凯旋,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话音刚落,张韫玉便立刻伸出白皙的小手,掌心向上,五指并拢,语气干脆利落:“两千两。第一个问题作价两千两白银,第二个,目的当然不止一个,就看您想知道哪方面的了,每个方面价格不等。”
靳羽轲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他放下茶杯,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哭笑不得:“你见哪个皇帝身上带现钱?这宫里的银子,都是按例支取的,哪有随意拿出来给人的道理。”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先挂账,回头孤让常遂安从内库支给你。”
“不行。”张韫玉摇头,态度坚决,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谁知道您日后会不会赖账,本人小本生意不接受挂账,只接受现付。您要挂账,就得签个字据,白纸黑字写清楚,免得日后起了争执。”
靳羽轲眸色微动——被她气得半死。
本来张韫玉的存在就是个秘密,若是为了这两千两银子写一道圣旨,或是立下字据,不就将她暴露出去了?
何况这事若是传出去,他这个皇帝岂不成了天下笑柄?
怕是史官都会在史书上记下一笔,某某年某月某日某皇帝被一个敌国探子拿情报勒索了两千两银子,那他——哦不,原主的颜面何在。
虽然留在史书上的不会是他自己的名字,但既然借人家的尸还了魂,总得厚道一点,不能给人家留下坏名声嘛!
思来想去,靳羽轲总之是不打算直接掏这笔钱。
他起身走到殿侧的多宝架前,目光在各式古玩中扫过,最终停在一块莹白的玉雕摆件上。
那玉雕虽尺寸小巧,却通体洁白,无半点杂色,雕刻成一朵盛放的玉兰花模样,做工精细、纹路细腻。他伸手将玉雕连架子一并取下,温润触感在手中流转,转身递向张韫玉后,语气随意道:“倒不如拿手边的东西抵账。正好你名字里有玉字,这玉便赏你了。”
张韫玉见状,立刻屈膝,正要开口谢主隆恩,靳羽轲却手腕一转,将玉雕收了回去,五指连玉带檀木架子握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戏谑道:“先别急着谢恩。这白玉玉兰花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所雕,前朝时曾是好几位宠妃皇后的爱物,在古玩行里作价可是要足足一万两。”
“你要的两千两从这里面扣,余下的八千两先挂账,以后孤若是再想同你买什么情报,便从这八千两里抵扣。”
张韫玉愣住了,随即飞快地翻了个不易察觉的白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质疑,还有一丝被捉弄后的无奈:“您说市价一万两便值一万两?万一这玉经行家鉴定,不值这个价,那我岂不是亏了?”
“不值,就算你投资失败。”靳羽轲挑眉,语气里满是调侃,“不过孤倒建议你把它当传家宝,拿去……嗯,镇宅。”他说得义正言辞,话里话外的笑意却满的快要溢出来:“这玉是前朝的一个很有名的御用工匠所制,他的手艺极富个人特色,行家一见便知这玉是宫里流出去的。日后若是你的后人落魄了,也可以拿着这玉去官府,能证明自己是功臣后裔,向朝廷寻求庇护。”
张韫玉垂眸思索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衣袖,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既然这玉这么值钱,那奴不如把它卖给朝廷官员,就说这是陛下赏赐的珍品,作价一万五千两,想必会有人愿意买。这样一来,奴不仅能拿到两千两情报费,还能多赚五千两,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