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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奉茶 ...

  •   刘柏亭上表完又跪了盏茶功夫,才听到那一声不带一丝感情的“准奏”。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依然跪伏于殿中,不紧不慢道:“臣代西南百姓谢过陛下。臣早知陛下圣者仁心,又加之灾情紧急、刻不容缓,日前已令西南加紧赈灾,并去信于钦差大臣与江州牧刘大人,诸大人已回信答应依臣所划定州县展开赈灾。”
      “事急从权,还望陛下宽恕臣越权罔上之罪。”
      饶是靳羽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他这番话一出口,也不免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
      然而他很快眼珠一转,已想明白其中关窍,霎时忍俊不禁道:
      “无妨,事急从权罢了,何况赈灾也确是你本职所在。”
      话落挥挥手,不等刘柏亭谢恩就接道:“行了,孤大病初愈,不欲多耗精力。你且退下罢。谁还有折子要上?”
      余下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点极快的眼神交流之后,工部侍郎罗玉章出列上表陈述赈灾工程的筹划。靳羽柯心不在焉地听完,问道:“依你之见,赈灾工程交给何人办才最是稳妥?”
      这一下险些把罗玉章给问倒了,然而很快就见他定定神,坚定道:“回禀陛下,依臣之见,下发西南署官安排自然最好。只是西南忙于赈灾,为稳妥起见,还是要另指派一人担负主责,此人除江州刘大人外,臣,不敢做他想。”
      靳羽柯听罢点点头,“就依你安排吧。”语气恹恹,一副颇不感兴趣的样子。
      罗玉章谢恩回列,短短一刻钟时间,冷汗已浸透身上绯袍。
      余下官员见此,自然不会赶这时候上奏折,眼看就要下朝,皇帝却叫礼部尚书出列,叫他们礼部跟兵部一起,提早安排大军回京领赏的准备。
      “还有,帕沙的使臣到访与征西军返京时间相近,两件事都得安排妥当。”靳羽柯说着,双眼盯紧了礼部尚书花白的脑袋顶,“兹事体大,礼节上万不得有失。”
      帕沙,就是西獠的官方国名。
      这个称呼一出,礼部尚书琢磨着应该是要交好的意思;但是又提到征西军,征西军是打了胜仗回来的,按理仪仗应该比战败国使臣更为隆重才是,但皇帝又说“都得安排妥当”、“礼节不容有失”……
      礼部老尚书孔裕圭稀里糊涂接旨谢恩,回去了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找来自己的侍郎温敬勘商量:“仲明啊,你说这前后两次迎接入京的仪仗,怎么安排是好啊?”
      仲明是温敬勘的字,孔裕圭能这么称呼他,足见二人关系亲密,同气连枝。
      温敬勘也不跟老上司藏拙,直接给出他的方案:
      “原本班师回朝和使节朝拜的礼节都早有定制,只是陛下既然提了一嘴,咱们就都往隆重了办。
      只是那征西军主帅乃是先王生前定下的中宫皇后,身份贵重,陛下怎能不亲往城外迎接?而那使节,区区败者,自然不必皇帝陛下亲至。如此一来,礼未有失,而高下立见。”
      说到这温敬勘捋捋胡须,接着道:“若陛下没有亲往迎接征西军,也有办法。左右那使节走不到征西军前头去,间隔个十天半月,咱们先提前备好仪仗,到时若见势不妙,再裁撤一二便也妥当了。”
      孔裕圭听得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这边礼部都下了朝回了衙门,户部两个侍郎还没等来自家尚书,急得心里直骂娘:**的,作大死前就不能商量商量吗!
      有心确认下自己上峰的小命是否还安稳,这两位大人一直等到宫里派小侍来请:“二位大人还请回罢,刘尚书被陛下留下议事,一时半刻出不来了,叫我来嘱咐二位一声,还是回衙门处理公务要紧。”
      **的什么时候了公什么务!你姓刘的不在怎么处理?
      刘柏亭这边下了朝就被皇帝请了过去,又不知道挨了下属心里多少句骂,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哪怕小皇帝关上殿门半个侍奉的人也没留,摆出一副瓮中捉鳖的态势来,他都能不慌不忙地自然接替宫人的职责,替两人各调了一杯冷萃茶。
      先自冰鉴夹层取出早切成小块保冷着的冰,一杯放入一块,再执起玉白半透的瓷壶,一手扶着壶盖,缓缓向杯中注入泛着冷气的浅绿茶水。
      刘柏亭先给皇帝奉上一杯,才端起自己那杯轻抿了抿,淡笑道:
      “早闻宫中近来时兴冰饮,卑下心向往之,今日幸而陛下留宫,得以一尝,果然凉沁肺腑,祛暑解乏。”
      靳羽柯冷眼旁观过他熟稔倒茶的一整套表演,接过冰凉瓷杯却只是合盖放至一旁。
      “何须客气,刘尚书若真有此意,不妨叫自家厨子依样做了就是。”
      刘柏亭闻听此言,笑道:“那岂不是对陛下大不敬。”
      靳羽柯奇了,心道,我也没见你怎么敬过啊。
      不是一向以拔虎须为乐的吗?
      靳羽柯虽说不至于为这个觉得被冒犯,也不免有些好奇刘柏亭的用意。
      总不能真是想篡位。老狐狸的城府也没那么浅。
      靳羽柯想着,视线朝自己那杯茶投过去,整个人往后仰靠进榻上堆叠的软枕里。
      “大不敬小不敬,刘尚书分得可清楚?”
      刘柏亭将喝过的茶杯放到案上,小皇帝话里话外的敌意强烈得几乎毫无遮掩,他却依然能装出浑然未觉的样子来,恭恭敬敬地俯身跪拜道:
      “陛下所言,请恕微臣不明。自古只有不敬之罪,亏礼废节,目无尊长,触之即为大恶。又怎会有‘小不敬’一说?”
      滴水不漏啊。
      靳羽柯在心里叹了一句,道:“行了,关起门来就是要开窗说亮话的。
      你且起来坐着,今天这宫门里面,不管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算得罪。”
      他这番话一出口,再装傻就是刘柏亭的不是了,高低得是个欺君罔上之罪。
      心知不能等小皇帝自己把用意讲出来,刘柏亭不及叩谢即道:“如此一来,卑下确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先前微臣斗胆妄测圣意,非是对陛下不敬,实是旱情不得延误,又因微臣疏漏在先,惹得陛下龙颜大怒,更不敢入宫烦扰。
      思来想去,唯有尽心竭力,先于分内将旱灾治理妥当,才敢以此,向陛下一表我刘氏之忠心耿耿。”
      靳羽柯心说你开窗就只能亮到这地步了是吧,转念一想也怨不得人家,古人眼里这些敬不敬忠不忠的玩意儿确实是顶顶重要的事情,以至于难得有机会跟皇帝说亮堂话,都只会用来讲这些。
      偏头偏久了扯得慌,他换了个仰头望天的姿势盯着殿顶上的横梁,揉揉眉心,想着那小貂不知窜到了哪去,嘴上道:“说说西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刘柏亭仍是跪着的,低着头,声音从地上弹回来,听来就成了回声般的闷响:“西南大旱,天之异象,地方属官,难辞其咎。”
      “因惧怕上峰怪罪,自州县起,层层瞒报,不敢使人闻听。灾民艰苦,渐生流寇,有胆大者越级上报,虽违章法,亦是人之常情。”
      “眼下旱灾已赈,微臣斗胆,替西南罪臣罪民,求陛下,开恩大赦。”
      “你以为我是问你这个吗?”
      靳羽柯一个翻身坐起来,从上往下俯视刘柏亭的顶上乌纱,沉声道:“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来猜一猜?”
      “让我来猜,西南大旱正顺了某些人的心,只可惜旱得太早,春苗种下不久已显出灾情,这一茬既然必死,自然朝廷会早做准备、开仓派粮。而西南富庶,百姓并不缺存粮,也不过一年歉收罢了,到不了需要大规模赈灾的程度。”
      “唯一能让西南五月就乱的办法,就是让富商在灾情初显时便广为收粮、囤货居奇,待百姓反应过来今春西南已成片大旱之时,存粮早已被收走,无力回天。
      而旱灾已到了连饮水都不够的地步,百姓为活命不得不四处奔走、挖井引渠,连起祸患的余力,也都没了。”
      “能赶在所有人之前预知旱灾的人,刘尚书,你猜猜这又会是谁?”
      靳羽柯说到这里停了停,笑了。
      “也无所谓是谁了,我再猜一猜,西南的存粮已经被挖空,但这也不要紧,反正都能推给旱灾,灾情已显,怎能不开仓赈济?自然西南是没有粮的。江南富庶,可也总要给前线输送粮草,账目上一向只留有防自家旱灾的粮。那便只能是让北方出了,正好西南虽天险合围,与关中倒是交通便利,
      等到七八月西南的存粮彻底告空,灾民涌入关中,赈灾就成山北各州县的责任了。而西南瞒报旱灾的官员自然是罪无可恕,届时无论供出谁来都难逃一死,买他们闭嘴的价码,我猜猜,可是他们子孙后辈的前程无忧、可是这皇城根下户部衙门的肥水职缺?”
      到这里已是图穷匕见了,然而靳羽柯今天非要让面前人知道什么叫说亮话似地,重重落下一句诘语:
      “刘柏亭,孤今天只问你一件事,西南的存粮,都变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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