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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原料卡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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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丝价格突然飙升,出货量锐减,如同一盆冰水浇在赵楷头上,让他刚刚燃起的热情瞬间冷却。
“查清楚了吗?是哪几家在抬价?原因是什么?”赵楷强压着怒火,问向一脸惶急的孙主事。
孙主事擦着汗:“问了几家相熟的丝行,都支支吾吾,只说……只说近来江南丝路不畅,货源紧张,价格普涨。但……但下官打听到,是……是城西‘永昌’、‘瑞福’几家大绸缎庄带的头,他们几乎收尽了市面上的好废丝,囤积不放,零星放出的价格也高得离谱!”
永昌?瑞福?赵楷对汴京商界并不熟悉,但听名号就知道是背景深厚的大商号。
“江南丝路不畅?”赵楷冷笑,“这等借口骗得了谁?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背后定然是王貺、工部乃至其背后利益集团的黑手。他们无法从制度和法理上否定“再生丝绳”,就直接在商业层面掐断你的原料供应!这一招釜底抽薪,阴狠毒辣,且难以追究——商人逐利,涨价囤积,你能奈他何?
“赵先生,如今……如今这可如何是好?坊里刚试起来的捻绳工位,眼看就要断炊了!”孙主事急得团团转。再生丝绳是纺车改进的关键,一旦断供,整个项目都要停滞。
赵楷在工坊里烦躁地踱步。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无论朝哪个方向挣扎,都会有新的束缚缠上来。技术问题他还能想办法解决,但这种商业倾轧和资源垄断,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和认知范围。
他只是一个有点“歪才”的技术宅,哪里懂得如何跟这些盘根错节的老牌商业势力斗法?
“能不能从外地采购?或者找些小作坊收?”赵楷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孙主事苦笑摇头:“难!汴京乃天下丝织之集散,这几家大庄一动,小户谁敢与之争锋?且废丝运输成本高,价值低,从外地运来,价比黄金,毫无意义。”
死局!几乎是无解的死局!
赵楷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果然,在绝对的力量和资源面前,技术改良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放弃时,狄明月又又又不请自来了。她似乎总有某种奇特的雷达,能精准捕捉到赵楷陷入困境的时刻。
“赵楷!听说有人卡你的丝?”狄明月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问道,脸上写满了“谁敢惹我的人”的愤慨。
赵楷叹了口气,将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狄明月听完,柳眉倒竖:“岂有此理!几个破商人也敢如此嚣张?肯定是工部那帮老家伙指使的!看我不去找我叔父,参他们一本!”
赵楷连忙拦住她:“我的大小姐,没用的!商人涨价囤积,一没违法,二没违规,参什么?朝廷还能强令商人贱卖不成?那样更落人口实!”
“那怎么办?就这么认了?”狄明月不甘心地道。
赵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碰硬肯定不行,必须想别的办法。既然对方用商业手段,那……能不能也用商业手段反击?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他脑中成型。
“他们能垄断废丝……是因为废丝目前只有我们在大量收购,价值低,容易被控制。”赵楷沉吟道,“如果我们能……能提高废丝的利用价值,让更多人来抢着收,或者……找到更便宜、更多的替代品呢?”
“提高价值?替代品?”狄明月眨眨眼,没太听懂。
“对!”赵楷眼神越来越亮,“废丝之所以是废丝,是因为它短、乱、杂,除了捻低劣的线或填充,没什么大用。但如果……我们能开发出废丝的新用途,让它的需求变大,价格自然水涨船高,那几家庄子的垄断就不攻自破!甚至,我们可以绕过他们,直接和产生废丝的小作坊、甚至农户合作!”
开发新需求!绕过中间商! 这是现代商业竞争中常见的思路。赵楷虽然不精通商业,但基本的逻辑还是懂的。
“新用途?”狄明月歪着头,“除了捻绳子,这乱丝还能干嘛?”
“能做的事情多了!”赵楷来了精神,“比如……造纸!对!造纸!我记得有些高级纸会加入丝絮增加韧性!虽然废丝短,但捣烂了做纸浆应该可以!还有……填充!不是普通的填充,是做更高级的垫褥、冬衣的填充物,比麻絮保暖!甚至……可以尝试和羊毛、棉花混纺,做特殊的线!”
他越说思路越开阔。废丝的综合利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课题!
“孙主事!”赵楷立刻下令,“你立刻去打听,汴京城内外,可有造纸坊?特别是做宣纸、桑皮纸的?问问他们可否试用丝絮?还有,找找做棉衣、褥子的作坊,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试用更柔软的丝絮填充?”
孙主事虽然觉得这想法有点天方夜谭,但还是领命而去。
“铁蛋!小鱼!”赵楷又喊道,“你们继续试验,除了捻绳,试试把废丝捣得更碎,看看能不能和其他材料混合!比如……芦苇絮?木棉?甚至……碎羊毛?”
“是!郎君/先生!”铁蛋和鲁小鱼虽然不明所以,但对赵楷的命令无条件执行。
狄明月看着瞬间充满斗志的赵楷,眼睛发亮:“好玩!这事好玩!我也来帮忙!我去找我那些姐妹,她们家好多做绸缎生意的,我让她们把自家的废丝头卖给你!价格好说!”
赵楷心中一动!对啊!狄明月本身就是顶级权贵圈的人!她出面,完全可以绕过那些大庄,直接从源头——那些中小型织坊、甚至勋贵家的私坊收购废丝!虽然量可能不大,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还能打破垄断的传言!
“狄小姐!此事若成,你便是首功!”赵楷激动道。
“包在我身上!”狄明月拍着胸脯,风风火火地跑了。
一场围绕“垃圾”的争夺战,悄然打响。
赵楷这边双管齐下:一方面让孙主事去开拓废丝的“新用途”,制造需求,抬高其潜在价值,扰乱市场预期;另一方面,借助狄明月的人脉,尝试建立新的、更直接的原料采购渠道。
过程依旧艰难。
孙主事那边碰壁不少。造纸坊对加入丝絮兴趣不大,觉得工艺复杂,成本高;棉衣作坊对丝絮填充持怀疑态度,觉得不如棉花实在。但赵楷并不气馁,让孙主事带着样品和微薄的定金去谈,哪怕先小规模试用,造出声势也行。
狄明月那边则顺利得多。她凭借狄家的名头和自己的交际手腕,很快联系了几家与狄家交好或想巴结狄家的中小织坊和勋贵府邸的管事,以略高于市场旧价(但远低于被炒高的新价)的价格,收到了一批质量不错的废丝下脚料,暂时缓解了工坊的断粮危机。
消息很快传到了“永昌”、“瑞福”等大庄的耳朵里。
这些庄子的背后东家,确实与工部某些官员关系密切,此次抬价囤积,也确实是受了暗示和怂恿。他们本以为可以轻易拿捏住赵楷这个毫无根基的宗室子弟,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另辟蹊径,搞出了什么“新用途”的噱头,还搭上了狄家的线,直接源头采购!
虽然狄明月收的量不大,对大局影响有限,但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对方有能力部分绕过他们的垄断!
更让他们不安的是,“废丝新用途”的风声开始在市面上流传,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这没人要的垃圾以后真变成宝了呢?现在囤在手里,岂不是亏了?
商人的逐利和投机本性开始发挥作用。几家联合抬价的大庄之间,原本就不牢固的联盟出现了裂痕。有人开始犹豫,是否要继续高价囤积这看似前景不明的“废物”?
与此同时,赵楷让孙主事故意放出的“试验顺利”、“丝絮纸坚韧异常”、“丝棉褥柔软保暖”等真假难辨的消息,进一步动摇了囤积者的信心。
市场出现了微妙的观望情绪,废丝价格虽然依旧高企,但上涨的势头明显放缓,甚至有庄家开始试探性地小量放货。
赵楷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时机到了!”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让孙主事去找那些之前被大庄压价、敢怒不敢言的小织坊和散户,以“长期合作、稳定收购”为名,以一个略低于炒作价但远高于旧价的“合理价格”,签订长期的废丝供应意向书!
这个价格,对于小作坊来说,是笔意外的稳定收入;对于赵楷来说,成本虽比之前高,但尚可承受,且能建立稳定的供应链;对于囤积的大庄来说,则是致命一击——这意味着市场出现了另一个“定价者”,他们的垄断被打破了!
果然,几家大庄收到风声后,顿时慌了神。继续囤?成本高昂,前景不明。降价抛售?面子往哪搁?而且无法向背后的靠山交代。
内部争吵不休,联盟顷刻瓦解。
废丝市场的价格堡垒,在赵琦这套“虚实结合”、“另辟蹊径”、“分化瓦解”的组合拳下,轰然倒塌。价格迅速回落至一个合理的水平,虽然比最初稍高,但已无法形成威胁。
赵楷成功地保住了他的原料来源!虽然成本略有上升,但供应链更加稳定和多元化了!
消息传回将作监,孙主事、铁蛋、鲁小鱼等人都欢呼雀跃,看赵楷的眼神充满了敬佩。他们没想到,这位整天埋头搞技术的郎君,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商业手腕!
赵楷自己也长舒了一口气,背后却是一身冷汗。这一仗,赢得太侥幸了。全靠狄明月的情报和人脉,以及对方联盟的脆弱。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庆祝,新的麻烦又接踵而至。
这日,曹玮突然召见他,脸色凝重。
“赵楷,废丝之事,你处置得……颇为机变。”曹玮开门见山,语气却听不出赞赏,“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近日所为,虽解了自身之困,却也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工部那边,对你已是极为不满。”
赵楷心里一紧:“大人,下官只是……”
曹玮摆摆手,打断他:“不必解释。商贾之事,本官不过问。然,陛下听闻你以‘废丝制绳’,颇觉新奇,欲于近日亲临将作监,一观‘标准化’之成效。此次,非同小可!”
赵楷闻言,心脏猛地一跳!陛下要亲临?!这……这压力也太大了!
“陛下亲临,乃莫大荣宠,亦是严峻考校。”曹玮盯着他,“‘靖虏弩’、骑兵弩、乃至纺车,皆需有所展示,尤以纺车新法为重。若陛下满意,则前嫌尽释,前程似锦;若……若有差池,则万劫不复!王貺等人,必借此发难,届时,本官亦难回护于你。你……好自为之!”
赵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笼罩全身,手脚都有些发凉。
皇帝亲临视察!这不再是之前的垂询,而是实地检验!所有成果,所有问题,都将暴露在最高统治者眼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成功,则一步登天;失败,则粉身碎骨!
“下官……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赵楷咬牙应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离开值房,赵楷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他立刻召集所有相关人员,下达了总动员令。
“所有人听令!即日起,工坊进入最高戒备!所有‘标准化’项目,全面自查!靖虏弩生产线,确保良品率!骑兵弩样机,反复调试!纺车改进工位,全力运转,确保再生丝绳供应充足,新纺车性能稳定!所有规程、记录,整理备查!所有场地,清扫整洁!任何人不得出错!”
整个将作监试点工坊顿时如同上了发条般高速运转起来。工匠们也知道事关重大,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
赵楷更是事必躬亲,日夜守在工坊,检查每一个环节,测试每一架准备展示的器械。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就在皇帝预定前来视察的前三天,一个噩耗突然传来——为皇帝演示准备的最新一批再生丝绳,在耐久测试中,出现了大规模提前老化断裂的现象!
赵楷听到消息,如遭雷击,差点晕厥过去!
他冲进测试工棚,只见架子上用来测试的几十根再生丝绳,有多根已经莫名变脆,轻轻一拉就断!而同样测试条件下的官制复合弦和牛皮绳却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赵楷对着负责测试的工匠怒吼,声音都变了调。
工匠吓得面如土色:“回……回先生,小的也不知啊!都是按规程做的捻绳、浸油、晾干……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天一看,就……就脆了……”
赵楷拿起一根断裂的丝绳,仔细观察。断口整齐,颜色似乎比正常的要深一些,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脆硬感。
这不是正常的磨损老化!这是……材料缺陷!或者……是工艺出了问题?
他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核心演示项目竟然出了如此致命的质量事故!
如果陛下视察时,演示的纺车传动绳当场断裂……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
“查!立刻给我查!”赵楷双眼赤红,嘶声吼道,“所有原料!所有工序!所有人!给我一寸一寸地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紧急排查,在皇帝驾临前的巨大阴影下,仓促展开。
科技树在风雨中飘摇,这一次,它还能撑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