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鸢》砚南灰

9、捺钵

　　院中的梨花开出了第一朵花瓣，我迎来了6岁的生辰。

　　陛下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萧皇后全身心扑在朝政上，也是许久未见。连耶律隆绪也时常缺课。

　　阿爹因年前平乱有功，已擢升南院枢密使，成了大辽最炙手可热的汉官。因此，即便只是个六岁孩童的生辰，府门前也车马络绎，贺礼堆满了我的小院。

　　我也穿戴新衣，欢欢喜喜地迎接我的生辰。

　　萧皇后遣人送来一套赤金嵌宝的长命锁，华贵非凡。耶律隆绪和耶律隆庆先后策马而至。

　　只是我没想到，耶律长寿女也会大驾亲临。

　　耶律隆绪送了我一块雕刻祥云纹的同心玉佩，上刻祥云拱卫一只小小的凤凰。

　　模样精致，我开心地就将它挂在了腰带上，真好看！

　　耶律隆庆送的是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精致小巧，非常适合手小的我使用。尤其是柄端那颗鸽血红，灼目生辉

　　我接过匕首，飞快地也挂在了腰带上，和玉佩一左一右，甚是好看。

　　“你什么都往身上挂，挂满了活脱脱像一棵柿子树”耶律长寿女打趣到。

　　自从上次阿爹助陛下平乱后，我和耶律长寿女关系熟络了不少，她也不再一口一个汉人喊我。

　　“我送你的礼物可不是一只手就能装下的，你随我来”

　　说完，耶律长寿女领着我来到后院，只见一只白色的小马驹正在后院啃着我的花草。

　　小马驹的身躯还带着幼驹特有的圆润与娇小，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那白色并非死板的苍白，而是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健康的光泽，像最细腻的瓷器，又像初冬刚落下的、最纯净的新雪。它的鬃毛和尾巴略显蓬松，还未长长，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覆盖着霜花的银色芦苇。

　　“怎么样，是不是把阿兄们的礼物都比下去了？这小马驹是母舅送的，千万匹里才挑出这一匹，今日送你了”

　　她抱着手臂，下巴微扬，仿佛施予了天大的恩典，可那双眼睛里，却分明闪着期待被认可的光。

　　我上前抱住了她：“鹭哥谢谢，你的礼物我最喜欢。”

　　她身体一僵，脸上浮起一丝羞赧：“小马儿还未取名......”

　　“就叫它‘跃光’吧。”

　　我看着跃光，眼中是无尽的喜悦。

　　夕阳西下，喧闹了一日的生辰宴终于散去。我瘫在椅子上。苏雅给我捶着小腿，图雅热了一壶羊奶，沏了一杯递给我。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阿爹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契丹少女?

　　“阿鸢，生辰快乐。阿爹希望你永远如今日般喜乐。”

　　说罢，他身后的契丹女孩单膝下跪，向我行了一个礼。

　　“她是从契丹旧部选拔出来的女武侍。宫内各位公主身边已有近侍，皇后恩典，以后她就是你的贴身近卫”阿爹介绍道。

　　“你有名字吗？”

　　“......”契丹女孩无言摇头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就叫阿蓁吧！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我希望你能如茂盛的草木，充满生机与活力，生命繁荣。”

　　“嗯!”阿蓁低头不语，半天才憋出来一个字

　　她再次单膝下跪，向我行了一礼。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

　　待到丹桂飘香，整个上京的贵族世家都在忙着准备去焦山秋捺钵行程。

　　四时捺钵是辽朝独有的政治文化，皇帝的营帐如一座移动的宫城，它按照季节，率领后妃、皇室成员、文武百官、宫廷侍从以及庞大的军队，在特定的区域进行迁徙，渔猎巡幸

　　整个行营布局以皇帝的“御帐”为中心，犹如都城的宫城。我跟着阿爹走在行营里，见御帐外的斡鲁朵士兵长枪如林，北面官的帐幕里还飘着算筹的影子

　　秋捺钵最具特色的环节当属哨鹿与围猎。

　　当然，秋捺钵并非只打猎不理政。在狩猎间隙，陛下虽病体支离，仍强撑主持一众国家大事。

　　夜半，围炉歌唱的声音突然被马蹄声撕裂。南京留守的特使骑着快马直冲御帐，马鞍两侧悬挂的首级还在滴落血珠。

　　阿爹用手捂住我的眼睛，我从他的指缝看到特使滚鞍下马，萧皇后端坐大帐之中，声音比秋风更冷：“易州观察使的人头，也该来凑成一队。”

　　御帐区内顿时升起肃杀之气。药师被持骨朵的士兵赶到偏帐。一二十名披狼皮斗篷的扈从进入帐中。他们用契丹语快速传递着军令，其中夹杂着“涿州”“范阳”等汉地地名，但具体的我听不清。阿爹被唤去翻译宋军俘虏口供，另侍从将我送回帐中。

　　我实在好奇，令阿蓁替我挡了侍从，我悄悄从帐中溜出。才发现原本的哨鹿仪式彻底变为军事演习。猎户装扮的皮室军将士在林中架起七座模拟宋军砦堡的木栅，鹿群被诱出，立即遭遇火箭射杀。

　　围猎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阵型。左翼骑兵皆负赤旗，右翼全部白旗，中军则推出裹着牛皮的楯车。当号角吹出三长两短时，骑兵突然变阵为双叉翼，年幼的耶律隆庆在马背上射出三箭，皇后特许他用大将仪仗，练手备战。

　　政务帐区灯火通明。南面官忙着文书，北面官则在清点各部族可征发的兵力。奚族工匠正将猎弓改制成可破宋军重甲的凿子箭，满地箭杆堆得如秋收后的秸秆。

　　祭天台举行了血祭。萨满用青铜匕首割开九匹白马的喉咙，血水顺着刻有契丹文字的石槽流成诡异图案。老巫边舞边唱：“太祖乘白马驾青牛，子孙饮马黄河水……”祝词未毕，忽有急报传来：宋军先锋已抵拒马河！

　　萧皇后当即解下自己的金丝犀角带赐予耶律斜轸，诸部族长纷纷跪地起誓。当夜，三百名斡鲁朵骑兵护卫着十二辆毡车离去。

　　御帐突然打开大门。陛下被搀扶着出现在帐前，苍白的手指勉力挽开先帝御用的黑雕弓。箭矢离弦的刹那，陛下猝然倒地，而那支箭却奇迹般射中了三百步外的宋军认旗。

　　当黎明前的黑暗最浓重时，南方地平线突然跃起无数火把，大辽的铁骑已向白沟河方向出动。

　　紧张的备战并没有影响契丹贵族围猎的心情。耶律隆庆一早就换上了契丹人传统服饰加入了围猎的队伍。他说今天定要打只鹿回来送给我做炙鹿肉。

　　其实比起鹿肉，我还是更喜欢羊肉，香喷喷的炙烤羊肉。

　　耶律隆绪已经好几日未出帐门了。连带着阿爹也好几日未回帐子。

　　我骑着跃光在行宫附近的草原上晃悠。

　　上辈子一直生活在江南的我，第一次领略草原风光。

　　这里有着一种深邃的宁静，能听到最原始的声音：风声、虫鸣、鸟叫、牛羊的哞咩声，以及远处牧人若有若无的歌声。雨后的草原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阳光下，能闻到被晒暖的青草和野花的干爽芬芳。

　　我下马躺在草地上，青草柔软而微痒地托着我。阳光温暖，清风凉爽。被自然拥抱着，无比安心和自由。

　　阿蓁一直守在我身后。

　　来我身边这么久，她拢共说了不到十句话，还多是“嗯”这一个字眼。我都怀疑她不会说汉语。

　　夕阳将天空和草原都染成金红的时候，我听见了远处传来少年儿郎传来的呼笑和马蹄阵阵。

　　耶律隆庆策马而来，手上拎着一只带血的兔子，丢进了我怀里。

　　我吓得尖叫出声，那兔子还在蹬腿，血沾了我满手。

　　我吓得忙将兔子丢给阿蓁。阿蓁拎着兔子耳朵跟着我一起回到营帐中。

　　看着中了一箭还坚强活着的兔子，突然有点不忍心煲兔肉汤。我带着兔子来到了御医的行帐中，请他帮忙救治。

　　这大胡子老头看了一眼我的兔子，嘴上碎碎念着，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

　　“这兔子拿来烤最好吃了......老夫行医数十载还是第一次救只兔子......”

　　“这兔子箭伤这么深竟然还没死......真是命不该绝......“

　　就在我要被他的紧箍咒念的头疼之前，御医老头终于把一只绑成兔乃伊的兔子交还到我的手上。

　　谢过御医，我便带着兔乃伊回到了营帐。

　　阿爹还是没回来，倒是耶律隆庆差人送来了一张鹿皮，说是今天刚猎到的。清洗干净就送来给我做垫子。

　　天呐，谁会送一张新鲜的鹿皮啊！就不能鞣制好了再送来吗！

　　不过这小子为啥最近总是无事献殷情，不会是年少思春爱上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