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鸢》砚南灰

10、消失的皇子

　　在耶律隆绪消失的第八日，传来消息，他真的失踪了！

　　焦灼的气息已如浓雾般笼罩了整个捺钵行营。最初只是侍从们低声的窃窃私语，随着搜寻范围的扩大和时间的推移，一种无声的恐慌在契丹贵族与宫人之间迅速蔓延。

　　整个行宫仿佛被投入滚水的蚁穴，彻底乱了套。身着皮甲、腰佩弯刀的卫士们组成一队队人马，举着火把，一遍又一遍地穿梭于连绵的营帐之间。他们的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呼喊声此起彼伏，从日头高悬一直持续到暮色四合，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坐在自己的小帐里，能清晰地听见外面愈发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我努力回想小时候难过的时候会躲在哪里。想来想去总觉得地点不合适。

　　帐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行营各处点燃了比以往多出数倍的火把，将这沉沉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仿佛光亮能驱散所有的不安。

　　然而，耶律隆绪依旧杳无踪迹。

　　忽然，我想起因为我怕黑，阿爹曾送我一颗来自南海的夜光珠，我一直带在身边。我急忙从随身的小匣子里找出它，温润的珠子在掌心散发出柔和而幽绿的光芒。

　　我握住阿爹送我的夜光珠，一路摸索到了存满粮草的营帐。

　　人在悲伤在害怕的时候，会想要找到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没有什么地方比干草堆更暖和可靠。

　　越靠近那里，周遭便越发寂静。粮草帐的帘门并未完全落下，我矮身钻了进去

　　果然，我在营帐的一角，找到了抱着腿蜷缩在粮草堆里的耶律隆绪。

　　“阿……”我刚要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却耶律隆绪拦了下来。

　　“阿鸢，不要叫喊，陪我呆一会，就一会儿。”

　　顺从地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顺势坐在了他身侧。我把夜明珠放在我俩中间，幽幽的暗光照着他一侧的脸庞。另一侧脸庞则湮没在浓重的夜色中。

　　我们沉默地坐了很久，只能听到他努力压抑后的、不均匀的呼吸声。终于，他开口了

　　“我出生时，母后已经失去了族人庇护，过的步履维艰......”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气，“从我出生的那一刻，母后就对我寄予厚望。她希望我成为下一任君主，她需要我成为下一任君主。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满足她的每一个期待。”

　　我知道他喜欢汉族文化，便努力让自己成为她希望看到的翩翩公子。我学儒学，读唐史，习汉字，练书法......只要是母后认为好的，我都去学，拼命地学.....”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痛苦的颤抖，“可是我越学越发现，我只是个资历平平的的孩子......”

　　“父皇病情愈发严重，我怕我难以堪当大任，辜负了母后的期望......我怕......阿鸢，我真的好怕！我怕我根本担不起这江山重担......”

　　说到最后，他终于再也无法维持那强行伪装出的平静，将脸深深地埋入掌中，压抑已久的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此刻的他，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不是未来帝王，只是一个被巨大命运压垮了的、恐惧彷徨的十二岁少年而已。

　　我学着萧皇后安抚鹭哥的样子，让他头枕在我的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阿烈阿兄，其实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我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微微一顿。

　　“阿兄，你善良，正直，在我们几个小的为了争一支笔、一块墨，能吵得面红耳赤时，每次都是你走过来，不偏不倚，几句话就能把事情道理说得明明白白，让大家都心服口服。那时候我就想，阿兄真厉害啊。”

　　“你有着汉家君子的文雅，契丹人的勇猛，我相信皇后娘娘一定是倾注了非常多的心血。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好。你现在若是退缩了，躲起来了，那娘娘该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这样会让她再次陷入没有后盾、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一些。

　　“阿兄，”我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坚定，“你一定会是一位好皇帝。”

　　因为我知道你会与萧皇后一起开创盛世，独属于大辽国的盛世。

　　夜晚，皇后身边亲信前来通传。

　　临走前，阿爹抚摸着我的额头，带着不舍。

　　“阿爹最放心不下你，但我们阿鸢是最勇敢的孩子。”

　　我预感有大事情发生，陛下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耶律隆绪一旦即位，届时契丹宗族叔伯恐会伺机而动。

　　“阿爹，狼母总是会担心小狼的安危，因此不会让小狼陷入险地，对吗？”

　　阿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转头带着十几名心腹亲兵趁着夜色离开营帐。走前嘱咐阿蓁将我送至二公主营帐之中。

　　到达营帐才发现，耶律隆庆和耶律观音女也在。耶律隆庆攥着拳，耶律观音女眼圈通红。围帐外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再出入。

　　虽然我知道故事最终的走向，但是心里不禁还是有点紧张。

　　天亮时，宫人到各处贵族高官的营帐中通传，邀请各家贵妇携家中幼子幼女到行宫赴宴，一起品尝二皇子猎得的鹿。

　　我明白了皇后将要做的事，也知道阿爹应该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这是萧皇后自己计划出还是阿爹出谋划策。

　　陛下驾崩的消息传遍了各个营帐，恸哭与哀呼声不绝于耳。

　　在严密的护卫下，我们四人被送至行宫主帐，此时行宫中央便是陛下的灵堂。宫中央摆放着巨大的棺椁，耶律隆绪穿着丧服，跪倒在棺椁前。萧皇后立于棺椁旁，阿爹手持诏书，宣读陛下遗诏。

　　“陛下有旨，梁王隆绪嗣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

　　耶律隆绪接过遗诏，站立起身，站于棺椁之前。

　　萧皇后下令，任命韩德让、耶律斜轸为辅政大臣。韩德让兼任政事令。

　　至此，由萧太后、韩德让、耶律斜轸组成的“铁三角”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十二岁的年轻帝王，正式开启了自己的政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