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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墙头马上摇香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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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耶律隆绪问了阿爹一个问题,竟让学富五车的阿爹也一时语塞。
这话还得从晨课说起......
秋日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阿爹正在讲授《论语》,那些“之乎者也”让我想起上一世熬夜背诵的痛苦,脑袋隐隐作痛。
自萧皇后训导后,耶律长寿女倒是日日都来课堂。只是那双眸子看向我,仍是带着未消的怨气。
我正托着腮出神,一个纸团“啪”地砸中我的额角。趁阿爹转身的间隙,我迅速捡起展开
纸团上是耶律隆庆歪歪扭扭的字迹:课后骑射场见
侧目望去,只见他正冲我挤眉弄眼,那滑稽模样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啪、啪、啪!”
戒尺重重落在案上的声音让我心头一紧。我立刻坐直身子,捧起书本,装作专心听讲的模样。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晃着脑袋,稚嫩的童声在崇文殿中回荡。阿爹正欲翻篇下一章节,耶律隆绪却忽然举手。
“教授,既然君子能把四海之内的人都当作兄弟,那......汉家的君子,和我们契丹的君子,也能成为兄弟吗?”
这一刻,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落叶的声音。
阿爹持卷的手微微颤抖,他没有回答,目光越过我们,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
良久,他才轻启薄唇:“或许......”
那声音轻得像一阵秋风,风中带着三分惆怅、七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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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捱到射箭课,我和耶律隆庆撒着欢奔到了校练场
秋日的天空湛蓝高远,午后的阳光也为这些兵器镀上了暖光。
这还是我第一次学射箭。只见耶律隆绪已在一旁静立,手持与他身高相称的木制长弓,凝神调整弓弦。耶律长寿女则被一群侍从簇拥着,手里把玩着一副小巧的镶宝石角弓。见到我来,她鼻尖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
“阿鸢,快来!”耶律隆庆兴冲冲地跑到兵器架前,挑了一把最轻便的竹木弓递给我,“你试试这个!”
我接过弓,没想到看似轻巧的竹弓入手却沉。我学着他们的样子,双脚分开,憋红了脸想拉开弓弦。
可奈何这副五岁孩童身躯的力气太小,无论我怎么努力那弦却只微微颤动,纹丝不动。
“嗤”,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自身后传来。
耶律长寿女踱步过来,眼神轻蔑地扫过我,“汉家女就是汉家女,连张小儿玩的弓都拉不开,莫不是只会握笔杆子?手无缚鸡之力,当真软弱!”
我心头火起,却碍于身份,只能垂下眼,低声道:“公主说的是,我力气尚小。”
“力气小就别来校场丢人现眼!”她越发得意,扬起手中的角弓,对准远处的箭靶,姿态标准。仿佛搭弓射箭的技艺早已刻在血脉之中,“看好了,这才是我契丹女儿该有的样子!”
弓弦响处,羽箭“嗖”地离弦,正中靶心。侍从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喝彩。
平心而论,尽管她性情骄纵,总惹我不快。但此刻弯弓射箭的飒爽英姿,确实让我不由得暗自赞叹。
我片刻的失神显然助长了她的气焰,她得意地扬起下巴,再次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但这一次,她的箭头似乎不经意地,微微偏向了我所在的方向。
“鹭哥!”耶律隆绪沉声提醒,眉头微蹙。
“阿兄放心。”她嘴上应着,嘴角却勾起一丝顽劣的笑意。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突然她手腕一转,那支箭破弓而出,竟是直直朝我面门射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难道......我就这么死了?
“阿鸢小心!”
身侧的耶律隆庆反应极快,他几乎是本能地纵身一扑,小小的身躯猛地撞向我。巨大的力道让我和他一起向后踉跄跌倒,重重摔在草地之上。
与此同时,“噗”的一声轻响,那支箭擦着耶律隆庆的臂膀掠过,划破他左肩处的衣袖,钉入我们身后的泥地里,箭尾兀自颤抖。
校场上一片死寂。
我摔得七荤八素,被耶律隆庆牢牢护在身下,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他撑起身,面上是惊魂未定,却只急切地问:“阿鸢,你没事吧?伤到没有?”
我摇摇头,心脏狂跳,唇瓣发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耶律隆绪已一个箭步冲上前来,迅速查看了我们二人。确认无碍后,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射向已吓呆的耶律长寿女,厉声喝道:“鹭哥!你放肆!”
耶律长寿女脸色煞白,手中的角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大概只是想吓唬我,没承想差点酿成大祸。她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侍从宫女跪倒一片,瑟瑟发抖。耶律隆庆的贴身侍从飞奔前来检查他的伤势,幸好只破了衣角,并未伤及皮肉。
耶律隆庆挥开侍从的手,自顾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他伸手扶我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箭矢,又看向耶律长寿女,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后怕的愤怒。“三妹!你太过分了!”
耶律隆绪指挥侍从和宫女将耶律隆庆和耶律长寿女分别送回宫中,又走到我身侧,轻声安慰。
“阿鸢莫害怕,此事我定会禀报母后。鹭哥的小性子也的确需要敲打。”他的声音如清泉,将我乱撞的心一点点抚平,“今日你先回府。晚些时候,我再差人送些压惊的小玩意到府上。”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阿兄”在他转身之际,我轻轻攥住他的衣袖一角。
耶律隆绪回头看向我。
“鹭哥只是贪玩,莫要太严厉了......”
他嘴角上扬,笑容仿佛冬日的暖阳。“好!”
虽然不知耶律长寿女最终受到了何种惩罚,但我想,代价应是不小的。因为——她已好几日未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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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息,我正蹲在院中看蚂蚁搬家,突然一个小石子“啪”地砸中我的后脑。
我吃痛惊呼一声,向上望去。
只见耶律隆庆趴在我家墙头,手上还拿着作案工具——弹弓。
“二皇子不走正门,偏要来爬我的墙头,这是何礼?”我没好气地揉着脑袋。
“阿鸢,一起去南城吃馎饦不?”他趴在墙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馎饦?馎饦是啥?
“你为何不正大光明请示过我阿爹后从前厅过来,而要爬我家墙头呢?我嘴上抱怨,心里却动了念头,“不过看在你请我吃馎饦的份上,就原谅你了。”
想想真是无语,好好一个皇子正门不走翻墙头,难道他要效仿话本子里的书生深夜翻墙会佳人么?可这算是什么书生什么佳人,缺牙书生和肉团佳人?
“韩教授不会同意。”他理直气壮地晃了晃手中的弹弓,“你到后门,你家外面守着的家丁已经被我的人放倒了,你开了门出来。”
在未知的美食与阿爹可能落下的手板之间,我心一横。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按照他说的,我悄悄开了后门走了出去。耶律隆庆留下一名随从看着我家没上锁的后门。
今日他头顶着精心修剪的髡发,额前和鬓角的小辫子用红色丝绳扎得一丝不苟。身穿一件合身的墨绿色窄袖左衽锦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盘旋的鹰隼纹样。腰间一条小皮带上,镶嵌着几块青玉带銙,挂着一把小巧的解绳刀。
此时的他正坐在马上。那匹漂亮的小黑马通体毛色如乌黑的锦缎,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它的体型已经初显矫健,脖子修长,头颅小巧而精神,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透着机敏和一点点的顽皮。它和它的小主人一样,高傲地仰着头,时不时不满地喷喷鼻息。
马背上配着一副量身打造的小巧鞍具。鞍桥是用坚硬的榆木制成,上面包着鞣制柔软的黑色皮革,边缘打着整齐的铜钉。最显眼的是马鞍下的鞍鞯,它不是普通的毛毡,而是一块鲜红色的丝绸,上面用彩线绣着传统的契丹卷草纹,彰显着主人的尊贵。皮质的缰绳和笼头勾勒出马儿的头部线条,马镳是黄铜打造,擦得锃亮,随着马头的摆动闪闪发光。
这不是什么温顺的小矮马,而是一匹真正来自草原的良驹,一匹属于未来战士的坐骑。
他的身后是两名契丹壮士,其中一名还牵着一匹无人乘坐的小马驹。
我看着这一幕,突然不知所措。我不会骑马!我还不会骑马啊!
“怎么样,我的乌云驹帅吧!”耶律隆庆得意洋洋的开口,真是物似主人形,人和马都是这么傲娇。
见我迟迟没有动作,耶律隆庆有些许疑惑地开口道:“怎么还不上马,难道你不会骑马么?”
我用力点了点头,闪着无辜的大眼睛。
耶律隆庆看了眼身后的家奴,其中一名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把我抱上了马背,随即上马将我护在了胸前。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马儿的体温,隔着鞍具我也能感受到它强壮躯体内散发出的温热,仿佛一个永不停歇的小火炉。
耶律隆庆一抖缰绳,轻喝一声:“驾!”
马儿立刻会意,迈开四蹄,小跑起来。风迎面吹来,掀起耶律隆庆鬓角的小辫,也吹得马脖子上的鬃毛如波浪般起伏。他伏低身子,感受着风的速度和马蹄敲击地面的“嘚嘚”声,心里快活极了。
我们穿过北城契丹贵族居住的宽敞街道,路上的行人看到这匹漂亮的小马和马上衣着华贵的小少年,纷纷让开道路。越往南走,街道变得越来越窄,人声也越来越嘈杂,空气中开始飘荡着一种陌生的、但又诱人的香味。
那是葱蒜、醋、和面汤混合的香气。
不知多久,我们终于来到了南城的汉人聚集区。
南城为汉人居住,建筑也以汉式楼阁为主。辽承唐制,四合院、佛寺庙宇沿着中轴线对称分布。青砖墙琉璃瓦映射着中原礼治。街边有叫卖的小贩,热闹的酒楼。烤羊的肉香和奶糕的甜香钻进马车的各处缝隙,烟火气交织着契汉共处的和谐。
这里店铺林立,幌子飘扬,人声鼎沸。他的小黑马在这里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它似乎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拥挤和喧闹,不安地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耶律隆庆熟练地轻抚它的脖颈,低声安抚它。
最终,他在一家小食店前勒住马,利落地翻身落地,将缰绳扔给迎上的家奴,拍了拍他的乌云驹,便朝店内走去。
所谓馎饦,其实就是面片汤。宽厚软滑的面片吸饱了醇厚的肉汤,碗里点缀着几片羊肉、一把青葱,香气扑鼻。
但没有科技与狠活做出来的食物,是真的好吃呀!
饭饱,家奴牵着乌云驹跟在我和耶律隆庆身后,我俩则慢悠悠在城中散步。
南城没有北城那般的精致华丽,但更具有烟火气。
马路的左边是一个卖胡饼的推车,炉火正旺,面饼的焦香扑鼻而来。摊主大声吆喝着“新出炉的胡麻饼哎!”并用长钳子从炉里夹出金黄的饼。紧挨着他的,是一个支着蓝色布棚的饮子摊,摊前挂着一块“香饮子”的木牌,桌上摆着一排青花大碗和几个盛着不同颜色汤水的陶罐,装满了清凉的甘草茶。
一位老汉蹲在地摊前,面前摆着几个编得精巧的蝈蝈笼。再往前些,一个首饰摊的架子层层叠叠,挂满了各种木簪、珠花,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头顶各色布篷和招牌几乎遮住了天空。耳边是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碗碟碰撞声和笑声。空气中混合着香料、汗水、食物和动物的气味。
好不热闹!
我突然想起耶律长寿女,拽了拽他的衣袖。
“鹭哥的事情......你阿兄后来去和皇后娘娘告状了没?”
“自然。”他步子未停,“母后发了好大的火,杖责了校场的侍卫统领和鹭哥的贴身宫女。”
“可......”我停下脚步,他被我一拽差点重心不稳,便一起停下,“犯错的是鹭哥,与旁人无关。”
“无关?”他转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阿鸢,主子行差踏错,便是奴才辅佐不力,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不过母后说‘能安天下者,非仅弓马,更有文章德政。’罚了鹭哥抄写《论语》《礼记》百遍。”
我轻轻松开牵住他衣袖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为何主子犯错,受罚的却是伺候的下人。为何公主犯法......却可以轻轻带过。
一路上相伴无言。直到在一个首饰摊前,耶律隆庆忽然停下脚步,拿起一支鎏金银簪,在指间细细端详。
“这是要送给哪家小娘子?”我凑过去打趣。
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微微蹙眉:“有人给我阿姐说亲了。”
“是谁?”
“耶律留礼寿。”他声音低沉,“我父皇堂叔耶律喜隐之子。”
我怔住了。耶律观音女才十一岁,而对方论辈分竟是她的堂叔。
耶律隆庆最终选了一支银簪和一支佛步摇,小心包好。
快到韩府后门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们同时僵住。
阿爹负手立在门外,面色平静。目光扫过我,最终落在耶律隆庆身上,语气温和却带着分量:“二皇子殿下若欲寻小女,遣人通传一声便是。翻墙越舍,非礼非仪,易生误会。”
耶律隆庆难得老实地点头:“学生知道了。”
待我安全下马,他忽然一夹马腹,乌云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扬起的尘土呛得我连声咳嗽。
望着那一他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意识到,这看似顽劣的少年,或许比我想象中要细腻得多。
而这座皇城之下的暗流,也远比表面看来要汹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