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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驰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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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崔氏的引领下,我来到一间雅致的厢房。她亲自从箱笼中取出一套骑装。我瞧着这并非寻常宋女衣衫。上身是杏子黄的窄袖短襦,下身是同色系的缚裤,外罩一件玄色的半臂,腰间还配有一条皮质蹀躞带,风格利落,竟隐隐融合了几分胡服的便利与英气。
“这......”我有些惊讶。
崔氏一边帮我换上,一边浅笑解释:“让姑娘见笑了。我幼时贪玩,也曾随父兄学过几日骑射,父亲从北境得了套骑装便送与我做生辰礼。嫁入汴京后,虽不便再骑马,却总舍不得这身打扮,便命人按记忆中的样子做了几身,也算留个念想。”
我看着这位汴梁贵妇人打扮的女子,没想到她心里竟也藏着自由驰骋的向往。
换装完毕,崔氏又利落地为我重新梳理头发,结成更紧实的男子式样的发髻,以一根银簪固定。
当我这身打扮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仿佛换了一个人。方才那个华美矜持的贵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英气逼人的骑手。
张怀瑾看着妻子与我一同走出,又见我这般打扮,眼神微微动容,他朝我郑重拱手:“李姑娘,万事小心。”
而那刘二郎等人,则完全愣住了。
我无视他们的目光,径直走向马厩。张家仆役早已奉命牵来几匹马。我没有选择那匹温顺的母马,而是指向一匹眼神桀骜但四肢修长的青色骏马。
“我选它。”
“那是‘追风’,性子极烈,姑娘......”马夫犹豫道。
“无妨。”我打断他,走到“追风”面前,伸手抚上它的脖颈,感受着它皮肤下奔涌的力量。
我的骑射可是耶律隆庆亲教的,若连一匹马都驯服不了,那可太丢“师父”的脸面。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我甚至没有使用马镫,只是抓住马鞍前的鞦绳,一个利落的翻身,便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
我拉住缰绳,调转马头,面向那刘二郎,目光如炬:“刘公子,请吧。”
刘二郎脸色铁青,冷哼一声,翻身骑上他那匹神骏的白马。随着一名家仆挥旗为号,两匹马儿便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
风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我伏低身体,几乎与“追风”的鬃毛贴在一起,感受着它强健肌肉的每一次爆发。
久违的纵情驰骋让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仿佛回到了与耶律隆庆在塞北驰骋的时光。
耶律隆庆的骑术若在上京做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我的每一次挥鞭,每一次随着马儿的律动,都带着他的影子。他会因为我的急于求成,奋不顾身从马背上跃起扑向我,将我护在怀中滚落草地;他会因为我终于能自由飞驰而畅快大笑,眼里满是骄傲。
而此刻,我绝不能丢人!我一定要赢的这场比赛!
刘二郎的白马不愧是御赐名驹,起步极快,瞬间就领先了我半个马身。他显然精于骑术,企图在一开始就压垮我的斗志。
然而,他低估了我,更低估了“追风”。这匹青马性子虽烈,却是一等一的耐力与速度兼具的良驹。进入中段,当白马的速度稍有回落,“追风”的潜力才真正爆发。我们如同一道青色的闪电,紧咬着前方白色的身影,距离一点点拉近。
围观者的惊呼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刘二郎察觉到我逼近,脸上闪过慌乱,他竟试图操控马匹向我这边挤压,想将我逼入旁边的缓坡!
“卑鄙!”
我心中冷哼,猛地一拉缰绳,“追风”灵性地向侧前方一跃,避开了他的挤压。
我们并肩冲上了最后一段直道,终点的那棵大柳树就在眼前。刘二郎脸上已尽是狰狞,他竟扬起马鞭,不是抽向自己的马,而是朝着“追风”的眼睛狠狠甩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将“追风”的头向旁一带,以一个极其惊险的侧身,避开了歹毒的一鞭。马鞭擦着我的衣袖掠过,带起一道破空声。
这一记毒鞭落空,反而让刘二郎自己的节奏出现了致命的断裂。
就是现在!我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身体压得更低,它仿佛感受到了我的心意,发出一声震耳的嘶鸣,如一道青色狂飙,猛地超越了白马。
冲线!我赢了!
我勒紧缰绳,“追风“前蹄扬起,在夕阳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发出一声胜利的长嘶。
全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喝彩。那些曾经轻视的目光,此刻都化为了震惊与钦佩。
我骑着“追风”缓缓踱回,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刘二郎,他此刻如同落败的斗鸡。怀正被怀德紧紧护在胸前。
我翻身下马,走到刘家兄弟面前。那刘小公子被其兄长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走到前面,脸上又是恐惧又是不甘。
“愿赌,服输。”我只有四个字
刘小郎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兄长,又看了看周围所有注视着他的人,最终,他慢慢地弯下膝盖,朝着怀正的方向,就要跪下。
“不必了!”
一个清脆却异常坚定的童声响起,是怀正。他挣脱了怀德的怀抱,看着对方那副屈辱的模样,眼中却没有胜利者的得意。
“我王家男儿,上跪君王,下跪父母师长,却从不需要任何人的磕头认错!”他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你的道歉,于我无用,于我王家,更是毫无意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家兄弟,扫过那些曾经轻视他们的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父亲为国征战,力竭被俘,宁死不降,他忠的是万千大宋子民!我们武将之家,守护的是国门。这份担当,岂是你一跪,就能抵消或玷污的?”
这一刻,整个马场鸦雀无声。所有看向怀正的目光都变了。王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不再是委屈的泪,而是骄傲的泪。
刘小郎僵在原地,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满脸羞愤。
远处,曹玮抱臂的手微微松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之外的凝重。张怀瑾手上的扇子也停止摇动,而是将其折了起来。
我走到怀正身边,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感受到他小小的身体里传来的宁折不弯力量。我不再看他们,牵着怀正的手,转身走向王夫人。
武将之家的风骨,不在区区跪拜之礼,而在赤胆忠心,在碧血丹心。
我们正欲离去,却未想到曹玮竟已在马车前等候。
怀德向其抱拳行一礼,曹玮点头回应。随后,他目光看向我沾着些许草屑的袖口。
“表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抬眸看向王夫人,她微微颔首。我便随着曹玮的脚步走向远处。
他站定,从袖口取出一个小锦盒,递上前来:
“方才见姑娘赛马时,袖口似被马鞭擦到,这是些金疮药,或许用得上。”他递锦盒时,指尖刻意避开了我的手,只让盒底轻轻碰了碰我的指尖,“姑娘的骑术,倒是相当了得,只是不知师承何处......”
我心头一颤,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锦盒。
他没再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头:“我将离开汴京一段时日,待到春暖花开再行邀约时,希望表小姐不要推脱。”
我看着他的眼眸,不知该如何拒绝,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当我再次回到马车前,才发觉张怀瑾不知何时也到了车前,他收起扇子,宠溺地摸了摸怀正的额头。
我突然想起出发前为他准备的礼物,转身便去马车上取。
“张公子,令夫人的衣裳在赛马中不慎破损,待我归家后照此重新裁制后归还,感谢夫人今日相帮,恩情没齿难忘。”我将手中的羽扇递到他面前,“这是阿鸢感谢公子新春的‘馈岁’,命工匠按照话本上诸葛孔明的羽扇特制的,望公子笑纳。”
张怀瑾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后便转为惊喜。他接过羽扇,他轻轻挥了挥,风里带着淡淡的墨香,比之前的竹扇多了几分雅致
“内人说这身衣服很衬李小姐,权当赠礼无需归还,”他举着扇子,双手交叠向我致谢。“多谢小姐赠送的羽扇,公瑜心中甚喜。”
告别张怀瑾,我们便上了马车驶离了这喧嚣之地。
神经紧绷了一日,此刻我靠在温暖的车厢内,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