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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上元节 ...

  •   汴梁的春节真是热闹,朝会后便是连续几日的拜年。

      官府开放了放关扑,汴梁城内的瓦舍勾栏热闹非凡,整个正月宴饮不断。

      天边的月亮慢慢变圆,我同时收到了阿爹和耶律隆庆的来信。

      阿爹说,陛下正在考虑效仿宋国开办学堂,让普通百姓也能接触到诗书。他在永州一切都好,过完冬日,他们即将去到查干湖。

      耶律隆庆说近日忙于练兵,倒是无暇再去围猎。等到查干湖再去猎只大白鹅给我做毡笠。信的结尾,是我当时在涿州逗他的话,“式微式微,胡不归!”。

      春节的尾声,便是这万众期待的上元节。

      一早,曹玮的飞帖便送到了王府,邀请我共赏上元灯山。

      王夫人并没有阻拦。我出门前,她拿出一枚白玉簪子,插在了我的发髻上。

      “我年轻时也爱打扮,恨不得把所有好看的首饰都插上。官人走后,我留着这些便无用了,你戴着很好看。”

      她的话语轻柔,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了一丝母亲的温暖,眼睛有些氲气,连忙低头谢过。

      整座汴梁城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每一户寻常百姓家,乃至每一个商铺,都悬挂灯彩。

      曹玮一身绯红衣衫,立在约定的廊桥头,左手提着一盏老虎灯笼。他身姿挺拔,在涌动的人潮中异常显眼。

      他将灯笼交予我手中,我提到眼前细细打量。与那日在街角所见那盏峥嵘山君截然不同,他送的这老虎灯透着憨态。竹骨裹着软乎乎的桑皮纸,瞧着圆滚滚的,像只没长开的小奶虎。耳朵是耷拉的三角样,耳尖粘了圈鹅黄绒线,风一吹就晃;眼睛是琥珀色琉璃珠,烛火一照亮闪闪的。

      我们并肩走入沸腾的街市汴梁的热闹,我即使穷尽两世的词汇也无法描述这种极致的繁荣。

      各个繁华的街角,都搭建了乐棚,各种艺人在此进行表演。有杂剧、傀儡戏等,还有各色乐器演奏。

      夜市上各种小吃琳琅满目,盐豉汤、蜜煎、科斗粉、水晶鲙等,看得我口水直流。

      行至一座拱桥,视野豁然开朗。曹玮忽然轻轻扶住我的肩,将我的身体转向河岸一侧。

      下一刻,刺眼的亮白色光芒在我眼前猛地炸开,如同被囚禁的太阳碎片骤然挣脱束缚。灼目的白,边缘迸溅出无数条金线,像一株生命力极致的金色树冠,在一瞬间完成了生根、发芽到绚烂绽放的全过程。飞溅出的金线像无数流星,拖着短暂而明亮的尾迹,在幽暗的天空中划出轨迹。

      是打铁花!

      这是我从没见过的华丽,以夜空为卷,以沸腾的铁水为墨,书写出最炽热的浪漫。

      我屏住呼吸,几乎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

      “表小姐,上元灯会可还喜欢?”曹玮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侧头看去,他那双总是沉稳锐利的眼睛,此刻被这绚烂的光景点亮,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叫我阿鸢吧,”我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这场金色的急雨,“灯会很好看。”

      “比之北境如何?可也有这般热闹?”他依旧笑着,语气轻松,但那投向我的眼神锐利如刀锋。

      我的心猛地一紧,灯笼在手中微微一晃,我握着灯笼手柄的手指微微用力,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莫州并没有如此热闹。”

      “也是”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天空“莫州已被胡人占领,怕是也无法大张旗鼓地庆祝新春。”

      我未接话,周围的热闹却无法融化我们之间的冰凉。

      表演渐歇,走了约七八步,就在我以为话题已经结束时,他状似无意地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仅容我二人听见。

      “若有一天,胡人的铁骑踏入汴京,这满城烟火,万家团圆,或将不复存在.....”他停顿了一下,终于侧过头,目光沉沉地锁住我,“阿鸢,你说这令人惋惜吗?”

      我倏然看向他。他不再看我,只是望着前方流光溢彩的街巷,侧脸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

      惋惜......我爱着这一份的热闹,这是我两世都无法忘却的记忆,它已经深深刻在我的骨髓之上。可是他所厌恶的“胡人”,却是我的家人,它同样承载着我的过往,是我挥不去的牵挂,我另一半的人生。

      我内心复杂,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迈步向前走去。

      我们穿过一条街巷,巷子两边是热闹非凡的商业小楼,男男女女穿红着绿穿梭于此。

      突然我眼前闪过一个毛绒绒的圆球,直直向我怀中坠来。曹玮下意识抬手,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稳稳将绣球截住,握在掌中。

      我愕然抬头,向旁边小楼的栏杆处望去。只见张怀瑾摇着竹扇,凭栏而立,他唇角噙着一抹温文尔雅,却又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他的身边簇拥着一群同样衣着不凡的青年才俊。

      “宝臣,你这身手有时候太快,也不太好。”他声音清朗,带着笑意传来。目光却轻飘飘地落在了我脸上。

      呀!他俩一个抛一个接,竟觉得还有点好磕怎么回事!

      正在我暗自腹诽时,曹玮已手腕一翻,将那绣球又精准地投掷了回去。楼上的张怀瑾不慌不忙,双手一展,便将绣球轻松接住。

      “公瑜,你这绣球抛的可不对,曹玮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可别忘了你已有家室。”

      楼上顿时传来公子哥们心照不宣的爽朗笑声。张怀瑾也不恼,随手将绣球丢给身旁一位看热闹的友人,复又展开折扇,轻轻摇动。

      “宝臣这话就不对了,”他重新展开折扇,这次,扇面却并非对着自己,而是似有若无地朝我的方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说得温文尔雅,可那双带笑的眼睛,分明是看着曹玮说的。

      大冬天,打扇子不冷么?张怀瑾也是蛮奇怪的。我心中嘀咕。不过,文人雅士似乎总爱以扇子点缀,显其风雅。只是那扇子,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三郎,早日回去陪家人吧”曹玮显然不欲多言,朝他挥了挥手算是告别,随即侧身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继续前行。

      一路向前,穿过拥挤的人潮,我们终于到达了宣德门前,无数的彩灯堆叠成山形的巨型灯彩便是灯山。灯山上绘着各色神仙传说、佛教故事的彩画。

      我看到眼前的景象,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一千多年前的北宋,竟然如此绚丽繁华。

      我是汉人,我灵魂深处一直认同这份热闹。汴梁的食物如此美味,仿佛早已流淌在我的血液之中,是我身体无法分割的一部分。我熟悉汉家每一个节日的习俗与寓意,如同呼吸般自然。可我同样随着捺钵的队伍,庆祝每一个契丹的节日。

      我究竟是谁,汉人?还是契丹人?

      这个问题,在此刻达到顶峰的热闹中,逐渐尖锐,刺向我的胸膛。

      “阿鸢”曹玮停住脚步,转过身,他的眸子深邃,映照着眼前辉煌的灯山,也清晰地映照出我迷茫的身影。

      他唇刚微启,突然城门上响起一声高亮的声音:“陛下驾到!”

      这一声,如同无形的诏令,自宣德门城楼上而下,瞬间席卷了整座广场。

      刹那间,万千的喧闹归于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齐聚城门。

      一抹明黄色卷起珠帘,宋国的皇帝已亲临宣德门城楼,接受万民朝拜。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骤然爆发,震耳欲聋。我随着人潮跪下,目光却忍不住抬起,望向那抹明黄。紧接着,许多宫人出现在城头,将大把的金钱洒向楼下的人群,引起一片欢腾的争抢。

      我突然意识到,宋国似乎存在一条看不见的线,它将高高在上的帝王和匍匐在地的百姓,庙堂之上的诸公和田野间的劳作农夫,全部牵连在了一起。它牵连住了所有人,无论官员还是百姓,无论贵族还是平民。

      但,这条线,究竟是什么呢?

      我跪在人群中,手中那盏奶虎灯笼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光。宣德门前的灯山光芒万丈,足以照亮整个汴梁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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