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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新春 ...

  •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如此热闹的新春。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更北的方向。往年此时我们都在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汇流之处,随着捺钵的队伍移动。耶律隆庆那个家伙,此刻是在南京处理政务,还是在永州的冰天雪地里追逐着虎豹的踪迹?自上次他知晓我只身南下,便生了气,许久未曾来信。

      我看着府里到处挂着的红灯笼,仿佛回到了上一世。

      装点一新的街道,到处是中国结和红对联。一进家门就能闻见暖锅的香气,老爸会往我碗里夹丸子,老妈总催着多喝热汤暖身子,电视里永远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一家人挤在沙发上笑闹。往日的画面一涌上来,我的眼睛便微微发酸。

      “喜庆的日子,落泪可不吉利。”我深吸一口凛冽空气,强行将那份酸涩逼了回去。

      “表小姐,”王夫人身边的丫鬟端着一个食盒走进我的小院,笑吟吟,“这是樊楼刚送来的‘角子’,还热乎着呢。”

      说是怀正闹着要吃,长兄便点了樊楼的外卖,由跑腿小二送来。

      我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接过了那只精致的食盒。打开盖子,一只白瓷碗里盛着几只形如新月、皮薄馅饱的角子,旁边还配着一小碟翠绿的香葱和浓醋。

      我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角子”,这应该就是后世饺子的原型。其实经过一千多年的演变,饺子并没有什么大变化。

      更让我震惊的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北宋,竟然已经有了如此成熟的外卖服务,甚至还有了专门的跑腿小二!

      傍晚时分,王家长子怀节亲自在府门两侧钉上了新的桃符。待钉完桃符,挂好钟馗像后,王夫人便领着四个孩子去祠堂祭祀祖先。我作为外姓人,不便参与,便安静地留在堂中等候

      不多时,怀正穿着件绯红新衣袍,袍角绣着只圆滚滚的小老虎,蹦跳着向我跑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镂空鎏金的小铃铛。他将铃铛推至我怀里,笑着说:“表姐,这是我送你的馈岁,你可有给我准备馈岁?”

      我心头一软,捏了一把他粉嫩的小脸,笑道:“当然啦!送给未来的小将军”

      我拿出藏在身后的一把木质小剑,剑身打磨得光滑,剑柄处系着鲜艳的红色流苏,我还特意交代工匠镶嵌了一颗清澈的绿色琉璃,虽不贵重,却十分讨孩童喜欢。怀正果然爱不释手,立刻便呼呼哈哈地比划起来。

      我无意间瞥见王夫人看向木剑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那神情转瞬即逝,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怀节、怀敏、怀德三位表兄也依次送来了他们的“馈岁”之礼。我笑着一一回礼,心里想着这一趟收获颇丰。

      夜色渐浓,墙外街市上飘来了熬制糖霜的甜香和翻炒板栗的焦香。

      终于熬到了年夜饭,王家虽然看着清雅,但是席面却极尽奢华,水陆珍馐,应有尽有。我再次看到了角子,想着应该是买了两份,一份作为点心先供大家赏味,另一份用作年夜饭的更岁交子。席间,自然少不了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黄河鲤,以及用芹菜、韭菜、春笋等新鲜时蔬拼凑而成、寓意迎新的“春盘”。每一道菜,都承载着美好的祝愿与悠远的民俗。

      饭后便是守岁。炭盆烧得正旺,怀正在王夫人的怀里昏昏欲睡,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木剑。三位表兄在一旁叙话。我烤着炭火,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与这阖家团圆的温馨场景格格不入。

      “阿鸢,”王夫人轻柔地拍抚着怀正,抬头对我温言道,“你不必强留着守岁,若是困了先行去休息吧。”

      我起身正要向王夫人告辞,只见门童匆匆从厅外跑来,手上捧着两个木匣子。

      “夫人,小姐,这是刚曹家随从和张家小厮送来给表小姐的馈岁。”

      说着,他便将木匣子打开,捧到我眼前。

      曹家送的是副黑曜石白玉棋盘,黑白棋子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张家则是支紫檀狼毫,笔杆温润,配着一叠质地上乘的宣纸

      两份礼物如投石入湖,泛起层层涟漪。王夫人看着两份礼物,眉头拧紧,沉思无语。半晌过后,温声道:“既是送你的,便收下吧,日后多来往便可”

      我告辞王夫人便回到了院中,院中已经烫好了温暖的地龙。

      今日是春节,天上无月。但到处点燃的灯笼,照亮了汴梁城。

      我在大辽时,阿爹也过春节。因它与契丹的春节有所不同。阿爹只是在行宫简单布置,浅浅的庆祝一下。阿爹也会给我准备新年里,会在我的枕头下塞压岁钱。

      我坐到书案边,铺开纸面,提笔寥寥数字。

      我告诉阿爹,我在汴梁过了一个真正的春节,他在永州要注意保暖。

      写罢,我又新取一张纸,笔尖在砚台中蘸了又蘸,墨迹饱满欲滴,却迟迟未能落下。

      该与耶律隆庆说些什么呢?

      说汴梁的灯笼比上京更红?说宋人的“角子”馅料精细?说这里的孩童过年能收到精致的鎏金铃铛?这些,恐怕只会让他觉得我在夸耀敌国的繁华。

      最终,我落下笔,墨迹在灯下晕开:

      “见字如面。汴京新春,喧闹异常。满城红笼,恍若隔世。偶食‘角子’,形如新月,馅料精细,想起你曾言不喜羊肉馅腥,若尝此物,或能改观。不知永州雪深几许,猎获可丰?盼君安好,顺问冬祺。”

      笔尖在这里停顿,一滴墨不慎滴落,在“祺”字旁晕开一小片深色。我望着那墨迹,仿佛看见南京城外茫茫的雪原。

      这样的问候太过生分了。我们之间,何时需要这般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另取一纸,重新写道:

      “燕隐:

      汴梁过年甚是无聊,尽是繁文缛节。想起往年此时,你带我溜出营帐,在雪地里追兔子,被巡逻的将士当成刺客,闹得好大一场笑话。这里的‘角子’倒是不错,若能与你同食,想必你会喜欢。

      另:我的小将军,气性未免太大了些。”

      写罢,我放下笔,仔细读了一遍。这封信,才更像是我与他之间该有的样子,几分抱怨,几分回忆,几分不易察觉的亲近与......或许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思念。

      写罢,我将信纸折好又复展,不急着封缄。

      窗外隐约传来爆竹声响,衬得屋内愈发寂静。这封信,究竟该不该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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