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狐狸面具 ...
-
临近春节,府里上下忙成一片。我向王夫人告了声,便带着两名家仆去往御街。
我寻着记忆走到第一次来汴梁时买面具的摊子,可那儿早已物是人非,没有了面具,也没有卖面具的中年男子。只有一位年长的妇人摆着一些首饰在叫卖。
我的目光被一块银制腰坠吸引,上面精巧地刻着契丹人钟爱的鹿纹,仿佛是出自契丹工匠之手。
“姑娘真是好眼光。”店主片刻便察觉到了我流连的目光,立马掏出了纸盒,说着就要帮我把坠子包起来。“这枚坠子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民妇可是花了大价钱从北边收来的。姑娘看你也是有缘,两贯钱便忍痛割让你了。”
她用手指着朝北的方向,说到“北边”二字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两贯?你这价钱开的,莫不是要把我当肥羊呢!”我下意识脱口而出,“这玩意在当地也就值个几十文。”
话一出口,我心道不好,正欲转身离开,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看来表小姐对北地的行情相当熟稔,既然喜欢,何不买下?”
我心头一紧,回头看去。曹玮负手而立,唇角带笑,眼神却锐利如鹰。
“曹公子,”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怎么次次都能偶遇?不知情的,还以为公子特意在此守候呢。”
“佳人难寻,自然是要日日留心,以盼和佳人的偶遇。”他笑容爽朗,仿佛能化开墙角积雪,“今日凑巧,表小姐可否赏脸陪在下逛逛?”
我自知推脱不过,只得应下。
我与他并肩行于繁华御街,他看似随意,却将我引向一处面具摊。他拿起一个狐狸面具,虚覆在脸上,侧头看我,声音平淡却似惊雷
“很久以前,在下曾遇到一名年幼的姑娘。她拿着狐狸面具,一扬鞭救下了差点葬身马下的女童。”
我指尖瞬间冰凉,血液似都凝住了,慌忙垂下眼睑,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系带,不敢再与他对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恰在此时,另一个温润的声音插了进来。
“宝臣、表小姐,不想今日竟在此巧遇。”
我回头便见张怀瑾携一小童从远处走来。他手上仍是摇着一把折扇,小童手上提着一些册子,看样子应该是刚从旁边的书肆出来。
他目光在我们二人身上一转,最后落在我都脸上,关切道:“李姑娘脸色似乎不大好,可是这冬日寒气侵体?”
曹玮笑道:“公瑜来的正好,我正与表小姐说着旧事。”
张怀瑾眉眼温和,顺势接话:“哦?不知是何种旧事,竟能让李姑娘如此动容。”
说着,他目光似是不经意扫过我握紧的双手。
“呵......不过是年少时遇到的一只小狐狸。说起这只小狐狸,公瑜也曾见过呢。”曹玮笑着,话里都是深意。
“狐狸?”听张怀瑾略略皱眉,目光落在了曹玮手上的狐狸面具,思索了片刻,便舒展开了眉头。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没想到......”他低声轻语,话未说尽,却已包含了千言万语。他转而看向我,笑容温润如初,却似乎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竟是故人来,表小姐远道而来,我与宝臣自是要好好招待。今日便由我二人为小姐做这向导,不知小姐可嫌叨扰?”
他这模样,难道已猜到我的身份?仅凭零星线索便拼凑真相,此人的聪慧着实令人心惊。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慌乱,努力让语气平和。
“能有二位公子同行,是小女之幸。”
话毕,我们三人同行,张怀瑾为我介绍周围的店铺,似是常客,如数家珍。
我们继续前行,行至御街尽头,朗朗读书声从一临街屋舍传出。屋内里一群总角小儿,正随着一位长须夫子摇头晃脑地诵念课文。
我向内看去,似乎是一间学舍。
我好奇为何私塾会开在沿街,正欲开口,曹玮已先行解释。
“这些孩童的父母皆在御街营生,无暇看顾,便合力请了位老秀才在此启蒙。此类学舍,汴京比比皆是。”
我惊叹,这不是后世的私立幼儿园么?突然想到,大辽似乎并没有这样可供平民读书的地方。在大辽,学习只存在于贵族和官宦子弟之间。
张怀瑾瞥了一眼曹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今日宝臣分外热情,我还从未见你对别的女子这般。”
我面上一红,扫了一眼曹玮便又迅速垂下眼眸。
“那是自然,毕竟我已经是适婚年纪,又不像公瑾早已佳人在侧。”曹玮答道。
我掩袖轻咳一声,稳了稳心神:“这些孩童倒是极其幸运,虽父母为商贾,亦可受教。”
“有教无类,教化之行,本不该为门第所困。看来李姑娘的家乡,风俗......确是颇为不同。”他话语柔和,仿佛只是随口感慨,但那“颇为不同”几个字却带着满满都探究。
此刻我只想快速逃离。
“天色不早,姨母还在家中等待,阿鸢先告辞”
说完我向着曹玮和张怀瑾福身,便要离开。
“我与表姑娘顺路,送姑娘一程”曹玮挥手与张怀瑾告别,便快步追了上来。
曹玮送我至清水巷,告别时他竟然身后掏出了那个狐狸递到我面前。
“小玩意,望表小姐笑纳。”他不容我拒绝,将面具塞入我手中,便拱手告辞。
我捏着面具的一角,站在门外,思绪纷乱。
回到院中,我推脱了晚餐。王夫人命下人送了些小菜和米粥到我院中。
我提笔想写些什么。写我见到的雪景?写我听到宋国文人吟诵的诗词?还是街角孩童的读书声?
良久,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圈黑色。
“阿爹亲启:女儿近日观汴梁街市,见巷闾之间有蒙馆,市井小儿皆可诵圣人书。宋人之文教,不独在庙堂,更在阡陌之间。此乃......真正可怕之处。”
我搁下笔,长叹一声。曹玮的紧逼,张怀瑾的敏锐,一个似火一个似水,却都将我推到真相的悬崖边缘。
我这只北方的鸢鸟,在这南国的迷局中,是否还藏着住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