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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南北面官之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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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们赶回上京时,才知朝堂因易州之事暗流涌动。阿爹数次面见太后,奏请严惩涉事将领、整顿军纪,却遭北院枢密使萧挞凛以“战时不宜严惩将士“为由反对。
耶律隆庆回京后未及换衣梳洗,便匆匆进宫,但一直到晚上宫中也没有别的旨意传出。
次日,我请见陛下,应允我午后入宫。
“臣女拜见陛下,愿陛下身体康健。”我恭恭敬敬行了礼。
“阿鸢,你已经许久未来了,这些时日可安好?”耶律隆绪高坐御塌之上,隔着太远的距离,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陛下关怀,臣女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时日发生了一些事,让臣女此次不得不冒死进谏。”我严肃回道。
半晌无声,一声轻叹,他屏退众人。殿门合上的沉重声响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更显寂静。
“阿鸢,知晓此事我也很痛心,我已命北院枢密使彻查,你回去吧。”
我快步向前,双膝跪下。
“陛下预备如何处理?申饬一番,罚俸了事,再次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吗?”我直视他的眼睛喊道,“阿兄,如果今天是汉人官员凌辱契丹百姓,又当何论?阿兄,阿鸢是汉人,那些百姓也是汉人,我们同样是大辽的子民,为何得不到公平对待?我看着那些百姓在我面前死去,可我却救不了他们......”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不让它落下。
耶律隆绪从榻上起身,缓步走到我面前。他的面庞越来越清晰,他的眼睛也有些许红。
他扶我起来,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已在朝廷喧闹多日,我定会给那些百姓一个交代。但是阿鸢,我是大辽的皇帝,也是契丹的王,外有宋国时常来犯,内有契丹旧部虎视眈眈,我的每一步都必须走的非常小心。”
我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决堤般落下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为什么他们犯错就可以轻罚甚至免责,而汉人只能被动接受这一切的不公平。”
“阿鸢!若牺牲一城可换百城安稳,你会何选!”耶律隆绪强忍着内心的汹涌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已沉静如冰,“郡主,我相信你知道该如何选......”
我拭去脸上的泪水,平复了一下情绪道:
“陛下,臣女告退。”
说完,我跪下向他磕头,头点地,未起身。
半晌只听到耶律隆绪复远的声音:“去吧。”
待我走出大殿,便见在外等候的萧菩萨哥。
姑姑早年被许配给了太后的胞弟萧隗因,产下一女便是菩萨哥。
菩萨哥生的容貌俊美,四年前被太后看中,选送宫中,耶律隆绪对她也爱幸特甚。
“娘娘”
我向她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郡主,若得空可来偏殿小坐”
记忆中她还是那个喜欢跟在我屁股后的漂亮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一举一动皆有大家贵女风范。
“娘娘不是来见陛下么?臣女之事已禀毕,便先告辞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面目应该是极其狼狈,只想尽快离开。
“本宫与郡主已长久未见,既巧遇便邀郡主来殿中小叙罢”
见推脱不了,我便与她一道前往偏殿。
萧菩萨哥入宫后便极甚宠幸,待遇与皇后无差,被特许居住在兴圣宫偏殿,与皇后分立左右。
这是我第一次到访她居住的宫殿,偏殿虽汉式抬梁式木构,但屋顶却是契丹毡帐的穹庐弧度。殿门朝南,殿内以木柱分隔空间,柱身包裹彩绘丝绸,柱头装饰木雕莲花或摩羯鱼。
案几上还有草编的各色玩意儿,我记得她小时候便爱玩这些。正中摆放的是她心爱的琵琶。
墙面悬挂鹿纹挂毯,角落放置海东青捕猎场景的绘画,还有一副她的画像。我惊叹于这幅画精湛的画技,不知不觉走上前去。
画中她身着汉服,手捧莲花,惟妙惟肖。但形总有一些不像?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像,很是奇怪
“阿姊也喜欢这幅画吗?这是陛下所作。”
“小时候常听阿爹说陛下善作画,今日还是第一次有幸瞧见。可以晓见陛下对贵妃之心意。”
我记忆中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人,成为一国的贵妃,极尽宠爱,已是极其幸运。
她看着画微微又些出神,淡淡道。
“可我未曾穿过汉服......”
我不知她画中的含义,但可以感觉到她的失落。
“陛下是一国之君,帝王之爱很难只心系一人。能得一些青眼,在这宫里你也能过的畅快些。”
她抬眸看向我,眼里春水般的温柔。
菩萨哥真的很漂亮,她有汉人一样温婉的脸庞,又有契丹人的不屈,融合的恰到好处。
“陛下待我......极好”她脸上浮现一丝羞赧,随后她又突然收起笑容,“阿姊今日从殿中出来时神情落寞,可是为了易州之事?”
我看向她远处的壁画,海东青猎杀的仿佛不是猎物,而是活生生的汉人百姓。
“嗯......我想替他们要个公道。”
她的手轻抚上我的后背,轻声说道:
“阿姊,陛下既要维护北面老臣的体面,又要安抚南面的怨气,已是为难多日。”
“可我只是不甘,为何北面便可原谅,而汉人......”
我的手紧紧握拳。
“阿姊,给陛下一些时间罢......”
当夜,耶律隆绪和萧太后再次召阿爹和北院枢密使萧挞凛入宫。
不日,宫中颁布诏令:
“一、燕云诸州赋税,悉归南枢密院统一核算征调,各军需粮草,皆由有司拨付。自此以后,敢有擅入民宅、私征粮秣者,无论出身,皆以盗匪论处,依律严惩不贷。
二、扩群牧司于各道,广蓄牛马,以充国用。战时征调,平时代养,不得再行摊派,扰害民户。
三、易州涉事一应人等,主犯皆弃市,籍没家产,抚恤伤亡;从者罚没军功,编入敢死营效命。其上官督管不力,一并罚俸降职。
尔等臣工,当体朕一视同仁之心。今后凡有官吏军将,恃强凌弱、虐害百姓者,无论胡汉,一经查实,从严惩处,决不宽贷。”
这道诏书,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整个大辽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汉官与百姓奔走相告,感念陛下圣明、韩相力争。而在契丹贵族之中,却激起了强烈的暗涌与不满。
表面上看,南院赢得了一场胜利,皇权彰显了公正。但真的可以无论出身、无论胡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