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鸢》砚南灰

25、求亲

　　日子仿佛又回归平静，边境的苦难并没有影响到上京，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又去到南城吃馎饦，老店主年事已高回家修养，新的店主接管了馎饦铺。或许是因为换人的缘故，馎饦好像没有以前好吃了。

　　萧排押从远处过来，这位贵族的出行，永远那么“光彩照人”。

　　他不请自坐，招呼店主再上一碗。

　　我好奇地问他：“你不是吃不惯么？”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道：“能让郡主喜爱的东西，在下也想试试。”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

　　他浅尝了一口馎饦汤，放下碗，说道：“味道果然不错，就和郡主一样，着实另在下刮目相看。”

　　我再次超他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吃我的馎饦。

　　“之前只认为郡主是个聪明女子，没想到郡主不仅聪明，胆识更是过人。郡主之前搅黄了在下的婚事，现在想来，你我联姻也未尝不是个极佳的选择。”

　　“若结亲，便可向天下证明，契丹最显赫的家族与汉人最尊荣的家族，可以同心同德。这枚棋子落进萧王府，可使南北和睦、朝局稳定，你我的结合将是太后和陛下最愿看到的盛事。”

　　他欺身上前，越靠越近。

　　我伸手拦住想要抽刀的阿蓁，身体向后退了半步，和他保持距离。

　　“世子的宏图大志，真是令人惊叹。”我缓缓道，语气平静无波，“既然这是一桩国事，而非家事，那阿鸢也有个条件。若世子能做到，此事或可商议。”

　　“哦？不妨说来”萧排押饶有意味的看着我。

　　“我父唯有我一女，我若出嫁，韩姓血脉即断，若世子愿意入赘，萧韩联姻也未尝不可。”

　　萧排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瞳孔微微收缩。

　　“入赘？”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信号，“郡主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迎着他骤然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

　　“世子方才说，这是向天下证明胡汉一家、同心同德的最佳方式。我想了想，若要证明诚意，自然要做得彻底。我嫁入你萧家，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我韩家依附了兰陵郡王府。但若世子您愿意‘下嫁’我韩府，那才真是石破天惊，足以让所有契丹贵族和汉官百姓都看到，世子为了国事，做出了何等牺牲与表率。这难道不是更好的一步棋吗？”

　　我把“棋”这个字咬得格外重。

　　萧排押面色一变

　　“郡主好利的一张嘴。”他冷笑一声，“但愿郡主他日，不会为今日的机智后悔。这世上，不是所有棋局，都能由着棋子的性子来落子。”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拂袖而去，那碗只尝了一口的馎饦还在桌上冒着微弱的热气。

　　我顾不得没吃完的馎饦，立刻驱马归家。今日我说的话过于唐突，后续事态发展可能会超出我所能料想到的，我必须立刻告知阿爹。

　　等到阿爹归来已经夜间，我将今日之事全盘告知。

　　阿爹听完先是抚掌大笑，随后便安慰我不会嫁入萧家，前朝之事也无须过分担心，他自会处理。

　　我准备回屋休息时，阿爹突然开口。

　　“阿鸢，今后无论你做何种选择都无须害怕，阿爹会永远在你身后。”

　　第二日，阿爹直到深夜也未归家。正在我担忧阿爹是否会因为我被牵连之时，外边传来消息。

　　耶律隆庆在城防营与萧排押起了冲突，二人动起手来，萧排押挂了彩。

　　太后和陛下震怒，连夜宣耶律隆庆进宫。

　　我思绪烦乱，萧排押是太后的亲侄儿，与耶律隆庆年龄相当，二人一向交好。京中近日也未发生什么大事，这么会突然起冲突，更何况动手，难道......

　　我等的心焦如焚，终于阿爹回来了。

　　他很是疲惫，但看见我来又换上了满面的笑容，命侍女送一碗热牛乳过来给我。

　　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出了那句话：

　　“恒王和萧世子是因为我的事吗？”

　　阿爹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向后靠在座椅上，似乎是想缓解一整天的疲惫。

　　他眼睛望向前方，开口道：“也并不全是，前些日子二人便有些龃龉。只是今日恒王殿下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萧挞凛有意向太后请旨赐婚你与萧排押，一时冲动......殿下的确是个变数，他的反应如此剧烈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料。这件事可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我望向窗外高挂的弦月，心里愧疚和担忧交织。

　　“阿爹，若我嫁他，是否就能缓和这些矛盾？”

　　他顺着我的目光，同样看向天上缺了一角的月亮，喝了一口茶。

　　“阿鸢，这不是一纸婚约即可解决的事情。”

　　“北院如此行事，不过是想借着联姻，插手南院的赋税分配。前些日子北院以“边境军需紧急”为由，妄图绕过南院，下令南京道契丹将领“暂借”汉地赋税三十万石，用于部族兵的冬衣采购。我上书反对，碍于《南面官令》，北院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我们成了亲家，这事便好办了。”

　　心里涌上无数的愧疚，没想到我的存在也会成为掣肘阿爹和南院汉官的棋子。

　　“阿爹......对不起......”

　　阿爹怔了一怔，嘴角带着微笑，言语尽是安慰。

　　“阿鸢，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需害怕，有阿爹在，一切皆可解决。”

　　只是我没想到，当晚耶律隆庆最后是被抬着回府的。

　　陛下下令重重地杖责了他，听宫内传出的消息，耶律隆庆的背后满是血污，当下便已无法行走，只得担架抬出。

　　我万分愧疚，请示过阿爹后便带着礼物赶往了恒王府。

　　以前都是耶律隆庆登门，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入王府中央。

　　汉式朱漆金钉的歇山顶府门。飞檐之下，悬挂着作为禳灾祈福的狼髀石和彩绘的毡毯图案。门前立有象征亲王身份的戟架和巨大的石狮，匾额上以契丹大字和汉字书写着御赐的“恒王府”。

　　穿过数重门阙便到达处理公务的大殿，殿内陈设极尽奢华。来自定窑的白瓷、用作摆设，香炉里焚烧着名贵的香料。墙上中原名家绘制的山水画，与鹿群图并列悬挂，并在下方悬挂了各色的弓箭与刀剑兵器。

　　越过一道月门，景象为之一变。与前厅不同，后院仿佛是一片微缩的草原。庭院中央，赫然立着一座穹庐金帐，外表覆盖着上乘的皮毛和织锦，帐顶饰以黄金打造的鸱吻。一条小溪沿着帐篷边缘蜿蜒流过。小溪的尽头是一座精致的汉式园林，亭台水榭，奇石林立，种植着各色花卉。

　　我简直叹为观止，在这里胡汉的风格融为一体，恰到好处。

　　耶律隆庆正趴在小榻上闭眼小憩。阳光透过树叶打在他英俊的脸庞上，让我的心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听见声响，睁开了眼，看到是我，拍拍榻边示意我过去。

　　侍女搬来了把椅子，我靠着他的榻边坐下。

　　“听阿爹说你伤的不轻，特来看看你。本来从府里搜罗出了一些伤药，但一想，你是常年领兵打仗的人，身边肯定不缺上等的金创药，便给你带了些补品来。那些人参，灵芝我也不懂，你凑合着用。”

　　他爽朗一笑，却似乎牵动了背上的伤，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我。一抹阳光打在他额头上，被他长长的睫毛挡住，在眼下投射出一小块阴影。

　　“你放心，皇兄不过是做给那些契丹老臣看的，并不会下重手。不过听府里下人来报，郡主大包小包地往恒王府里搬，似是有一种要来投奔本王的感觉，怎么，有兴趣入住恒王府？”

　　我脸上一红，忙道：“你少自作多情，这不是听说你为我出头被陛下太后责罚了。我心里过意不去，带了些补品来看望你......”

　　“哈哈哈哈，逗你的。”耶律隆庆畅快大笑，突然他收起笑容严肃起来，“我这一拳也不完全是因为你。北院步步紧逼，试图打破南北平衡的局面，也的确是触犯了皇兄和母后的底线。”

　　“但是阿鸢，你不是棋子。你的未来会由你自己来选择，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他的脸上是不容质疑的坚定，内里我心跳如隆鼓。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桌案上的双鱼玉佩挺好看......”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般回答，愣了一愣，随即笑道

　　“你喜欢？拿去便是。只要是我有的，只要你喜欢，皆可拿去”

　　“那......”我眼波一转，指向那顶耀眼的金帐，“我想要它，它可真漂亮。”

　　耶律隆庆脸上闪过片刻的错愕，继而化作一抹了然而深长的笑意，他凝视着我，轻声道：“这个嘛.....恐怕要等你将来入主这恒王府时，才能由得你心意装饰了。”

　　太阳落山，一丝寒风吹过我滚烫的脸颊，我猛然清醒，将耶律隆庆的绒毯往他身上盖了一盖。向他道别，便起身回府。

　　一路上，万千的思绪像是要把我脑子撕裂，我反复回想着耶律隆庆的那句话。我真的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么？我真的可以跳脱出棋局么？他为何又会给我这样一个承诺？

　　越想越乱，我捶着脑袋，逼迫自己不再去想。

　　三日后，我接到诏令，太后要召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