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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望极天涯不见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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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起丰收叶,我与耶律隆庆并肩而行,离开了初见成效的涿州。前方是幽州,那是我阿爹捡到我的地方,心里正盘算着去看看。
此时,一队骑兵纵马而来,借道南下。
我疑惑地问耶律隆庆,这些是何人,为何如此匆忙?
耶律隆庆瞥了一眼,语气平淡:“是去征粮的军士,看方向,大概是去易州。”
“征粮?”我不解地问。
“征粮就是去城内征粮草、牲畜用作军队的补给。”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为何征粮要带上刀剑,究竟是去征粮还是去括粮?我朝有指定的农耕补给区,为何要还要去城中向百姓征粮?易州虽然也是汉人居住地,但已归属大辽,为何士兵还要去抢夺自己子民的粮食?”
我猛地停下马,胸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阻止?”城中的汉民不也是我大辽的子民么?”
耶律隆庆看出我的怒气,却只是微微蹙眉,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
“阿鸢,不是所有军队都能获得充足的补给,他们不会伤害百姓,为何要去阻止?”
我愤怒地看了他一眼,喊上阿蓁,扬鞭往士兵的方向方向追去。
追至易州城边,发觉城中是另一种惨象,它不同于涿州城满目疮痍的惨烈,而是施暴者撕扯受害者的悲惨。
士兵身披皮甲、挎短刀,在城中四处搜刮。百姓院中是洒落一地粮食,地上满是破碎的物件。农户老丈被踹翻在护着的粮袋前,鲜血从口中流下。士兵扯着女子的头发,将她拖出家门,孩子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策马上前,厉声喝道:“住手!你们是谁的麾下?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大辽子民!”
士兵看了我一眼,继续拖拽着女子,女子的衣物已经被扯的破烂不堪,身上的首饰被扯断。
怒火中烧,我扬起马鞭抽向正在施暴的男人,那男子吃痛,呼嚎一声摔倒在地。这一声吸引来了周围其他士兵,他们停下手上的动作,带着武器向我靠近过来。
我突然意识到不好,我身边只有阿蓁,我的冒失将我俩都推入了陷境。
阿蓁将我护在身后,抽出弯刀。但对方人数众多渐渐形成合围之势,范围越缩越小,阿蓁只能不断调整站位。
我解下腰带上挂着的宝石匕首,随时做好上前搏杀的准备。
我大声喝道:“我乃大辽易安郡主,尔等速速后退!”
腥臭的汗味将我包围,这味道压的我喘不过气。
士兵们先是一怔,互相看了一眼,为首的人发话:“郡主?你可有身份凭证?”
我往腰间一摸,糟糕!今日并未随身携带!
见我拿不出腰牌,他们脸上疑虑尽消,转而露出贪婪与轻蔑的神色。
“大胆汉女,竟敢冒充郡主!给我拿下”
有胆大的突然向前,阿蓁迅速挥刀将其砍伤。这一下激怒了所有士兵一齐涌来。
我来不及后悔,只能拼命用匕首刺退想要靠近我的手。
突然几道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倒了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士兵!耶律隆庆持弓赶来,大声喝道:“吾乃恒王耶律隆庆,尔等速速缴械跪下!”
这群士兵看到耶律隆庆及他身后的亲兵队,方知大事不妙,纷纷下跪求饶。
亲兵从下跪士兵身上扯下一块腰牌,恭敬递上。
耶律隆庆撇了一眼脏污的牌子,面露寒光:“南京留守司真是带得一手好兵!陛下已勒令不可再武力括粮,尔等竟然胆敢劫掠自家州郡,形同匪类!待我回京必会上禀。来人,将为首者捆绑羁押,其余士兵缴械看管!”
随后他看到身上带着血污的我,随即驱马来到我身边,眉头紧锁,目光急切地扫过我周身:“哪里受伤了?”
我摇摇头,骑着跃光靠近阿蓁,确认她也并未受伤后,向耶律隆庆道了一声谢。
天色渐暗,耶律隆庆下令在一州州城内安营扎寨,暂休一天。
在帐中简单清洗了一下,走出帐外已是天黑。
耶律隆庆指挥亲兵,举着火把挨家挨户帮着收拾残局。我看着他这样,心中的怨气也减少了几分
我走向他身边,看着忙碌的人影道:“多暂留些时日吧,正好队伍里有医官,也可为百姓诊治。”
耶律隆庆将火把移到另一只手上
“已令人将城中的医馆收拾出来,医官已在救治。伤情严重者已安置在馆中,伤情不重者先行归家,待明日开堂问诊。”
“我代城中的百姓,谢过恒王殿下”我向他行了一礼。
他脸上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伸手扶住我的肩膀。
“阿鸢,为何......此事我并非刻意纵容。我们契丹是马背上的民族,自古以来就不如汉人粮食丰足。太祖时期,军中常有南下括粮的习惯,先帝早已严厉禁止,我并未想到他们竟敢阳奉阴违。”
我心中气闷未消,默默挣开他的手,转身回了营帐。
第二日,我换上了上次在涿州城寻来的衣裳前往医馆。因伤员不少,馆内用草席临时搭建了病床。受伤的百姓躺满了医馆大堂。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昨天被踢翻到老者,他似乎不大好,医官正在为他检查。
医官检查完后欲退回药柜准备开方抓药,发现我在,立刻要行礼,我抬手免去,并轻声问询老者的病情,医官摇摇头似是乏力回天。
我走上前去,靠着他的草席跪坐下。手轻轻捏了捏他苍老粗糙的手。
“阿翁......”
我轻声唤他,老者吃力地睁开了浑浊的眼。
他好像认出了我,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游丝:“姑娘,昨日多谢.....谢你,救......救下我的家人。”
我努力抑制住悲伤的情绪,捏紧了他的手。
“阿翁对不起......”
他想抬手,但没有足够的力气,微微抬起便落下了。他试图挤出一点笑容。
“你是个勇敢的好孩子,无需自责......吾唯憾望极天涯......不见家......”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馆,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候在门外的随从赶忙举伞迎上,却被我摆手挥退。我走在雨里,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突然衣角被人拽了一下,我回头看,是一个小女孩。她努力地踮脚,将一件破旧的蓑衣举过头顶想为我也遮挡一点雨。
“阿姊,落雨了快回屋躲躲吧”说着她牵着我的手往她家的方向跑去。
我们停在了一扇断裂的大门前,院子里的老妪正在抢收门口晒着的干菜。看见小女孩连忙放下竹箕,将我俩扯进屋子。
老妪递给我一块毛巾,她动作麻利地给小女孩脱下淋湿的外套,一边道:“落大雨还往外跑,身上都湿透,仔细风寒吃苦药”,随后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姑娘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是打哪儿来的?”
“上京”
“皇城啊,家里几口人?父母可健在?”
“只剩我和阿爹”我道。
她动作一怔,给女孩擦拭头发的动作缓和了一些,她说:“在那个北朝的地界,你们父女俩想必过的也很辛苦吧......”
仿佛一把冰刀,刺穿了我的心脏,但刀身被心脏的余温融化,血和水混合淌下。
走出院门,才发现阿蓁一直守在门口,身上早已被雨水浸湿,不知为何,她始终不愿意踏入所有院子一步。
回到营帐,我修书一份,说明这边的情况,并告知阿爹我要晚几日归家。封好信件,交由脚程快的士兵先行带回。
半月后,我们终于再次踏上回京的路,只是此时我再也没有想去幽州看一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