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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指婚 ...

  •   一日午后,阳光透过临潢楼雕花的窗棂。

      我舀起一勺新制的乳酪樱桃毕罗,冰凉清甜的滋味刚在舌尖化开。

      还未待我咽下,一只带着凉意和薄茧的大手便攥住了我的手腕。

      耶律隆庆风风火火跑来,拉着我就要往外走,他的力道之大,指节发白。

      我被他扯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就要抗拒着往后退缩,“我.......我还没结账.......”嘴里还有没咀嚼完的食物。

      “来不及了,你快些和我进宫。”耶律隆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完了,临潢楼的老板会不会追债到我家呀!

      “我的马在那儿,我的马!”

      我拉着耶律隆庆往反方向去。

      他剑眉一拧,二话不说,俯身便将我拦腰抱起,利落地将我甩上了乌云驹背上。

      还未待我坐稳他他已翻身而上,紧紧贴在我身后,一抖缰绳,大喝一声:“驾!”

      乌云驹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我狠狠撞入他坚硬的胸膛。我死死抓住鞍鞯,胃里那点可怜的乳酪樱桃翻江倒海,几乎要被这疯狂的速度颠簸出来。

      “耶律隆庆!你疯了……”风声吞没了我的怒斥。

      “我来不及和你多说,鹭哥快把自己熬干了!宫里没人劝得住。”

      鹭哥.......鹭哥怎会如此?

      在我肚子里的吃食要被颠出来的前一刻,终于进到了宫中。

      耶律隆庆说耶律长寿女已经绝食一天了。

      我进入殿内的时候,地上已经跪了一片奴仆。

      殿宇深处,一个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光洁地上。往日华丽的宫袍此刻像一团被遗弃的彩绸。

      一位老嬷嬷双手颤抖地捧着一盏温热的肉糜粥,跪行到我面前,眼中满是哀求的泪光。

      我接过嬷嬷捧着的餐盘,将肉糜粥递到了耶律长寿女面前的桌案上。

      “鹭哥......”我轻声唤她。

      她颓废地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干了一样。

      “阿鸢......”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我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了。我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用肩膀抵住她垂下的头颅。

      我感受到了她细微的颤抖,然后,颤抖变得越来越剧烈。

      她像是再也抑制不住,抱着我眼泪不停地往下淌。

      悲伤的眼泪,是冰冷的,刺的人发疼。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回抱住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良久,她的颤抖渐渐平息。或许是太累了,在我的安抚下耶律长寿女昏昏沉沉地睡去。我示意嬷嬷们小心地将她扶到榻上,仔细盖好锦被。

      我看着那张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着眉头脸,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宫人道:“替我通传,求见太后娘娘。”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安德殿不再是灯火通明,如那晚的勤政殿一样,只零星点着几盏烛火。

      萧太后没有端坐在御案之后。她斜倚在一张铺着白虎皮的坐榻上。她一手支额,仿佛小憩。

      跳动的烛光在她依旧美丽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上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真实的神情

      “阿鸢,”她并未睁眼,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倦怠,“你许久没来看朕了……鹭哥,如何了?”

      “回娘娘,公主吃了些肉糜粥,已经睡下了。”我趋步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忽然,她睁开眼,坐直了身躯。

      “你是不是要问朕,为何要拂了鹭哥的心意,要为她指婚么?”

      “不是的娘娘。”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兰陵郡王府是娘娘母族,萧世子年轻有为,家世显赫。鹭哥嫁过去,只要娘娘和陛下在一日,她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欺辱。这是娘娘能为她计的,最好的归宿。”

      她审视着我,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下来,身体重新靠回榻上,轻轻叹了一声:“阿鸢,你一直都是他们中最通透的孩子,所以朕一直喜爱你。”

      我缓缓跪下,以头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阿鸢谢太后垂爱,多年的照拂,阿鸢一直铭感五内。可太后,若您如此疼爱鹭哥,为何不让她自己选一回?也许她会走错,也许会受伤,但是只要不入穷巷,有娘娘和陛下在,她终有掉头回圜的机会。”

      “让她自己选择么......”萧太后喃喃重复道,仿佛陷入了遥远的思绪中,她的手不自觉去摩挲腰间的那块玉佩,她的声音变得缥缈。

      “年少时,我也曾有一位恋人......”

      太后与少年青梅竹马,少年教她说汉语,学习儒家文化,教她汉史中的政治权谋。他们也以为能这样相伴从年少到白头。

      可是家族的鸿沟使得相爱的两人不得不分开。深陷爱中的两人,相约于月夜私奔。

      可是少女在约定的地点等了许久,等到她将自己一身嫁衣锁入宫城。

      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猛地击中了我的脑海,我记得幼时大父曾说过的一个故事。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大父抱着我坐在院子里乘凉,我问大父

      “阿爹是不是不喜女色?”

      大父轻轻在我脑袋上弹了个脑瓜崩

      “胡说什么呢小兔崽子。”

      大父说,阿爹年轻时有一位倾慕的契丹少女,两人私定了终身。

      可是当时契丹贵族并不能容忍汉人的融入,契丹女子如果嫁给了汉人男子,则会被家族永远抛弃。

      阿爹的大父知晓了他们私奔的决定,生气地将阿爹关在了柴房里,严加看守。

      大父摇着蒲扇,望着远处。

      “我有心成全他们,便放了你阿爹。心想着无论逃去哪里,能活着便好。”

      可是天亮时,阿爹又出现在了大门外,他并没有走......

      “可惜他没有来,我空等了一夜。”回忆被萧太后的声音打断。

      ——“可惜他没有来,我空等了一夜。”

      ——“天亮时,他又自己回来了……”

      为何赴约了可太后还是空等?为何矛盾的两个词会同时出现?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叙述,在我脑海中轰然对撞!所有的碎片在刹那间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

      我好像知道了!

      我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太后,其实那晚阿爹赴约了。但是他明白您的心,选择成全您。”

      萧太后浑身猛地一震,倏然转头看向我,她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随即她又陷入了沉思。

      安德殿内静得可怕,我行了一个礼,向太后拜别。

      我即将走出殿门的那一刻,殿中传来了声音。

      她的声音疲惫,又好似终于得到了解脱。

      “阿鸢......其实那晚,我是去向他告别的......”

      我回头,只见那片昏黄的灯影下,至高无上太后依然僵坐着,我看不清她的神情。

      殿外的风吹了进来,拂动我额前的碎发。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御座,转身步入了殿外渐沉的暮色之中。

      人,永远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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