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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和亲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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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开了一家名叫“临潢楼”的酒楼,和汴梁的樊楼一样,坐落于南北城交界处。
酒楼在三月的一天开了业,北城的天上满是各式的纸鸢。
爱凑热闹的我自然也没错过,带着阿蓁骑着跃光就往南城方向赶。当天人潮如织,竟比生辰节还要热闹三分。我心想这个酒楼主人可太有商业头脑了
我赶到的时候,酒楼里已经人满为患无从落座了。这时一个家奴跑上前来,行了一礼,问我是否介意与他家家主一道用餐。
我跟随他上楼才知是老熟人萧排押。他今日仍是一身毫不掩饰的“贵气”,正坐在临街的餐桌上,喝着马奶酒。
他见我到了,邀请我入座。他唇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举手投足皆是世家子弟的风范。
“郡主是否也饮一杯?”说着,萧排押要给我倒酒。
“多谢萧公子,我不胜酒力,一杯便醉了。”我拦住了他。
萧排押唤来店家小厮送一壶热羊乳来。不多时,小厮便端了上来。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目光扫过周遭,状似无意地问:“今日怎么不见恒王?平时你俩都是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
“噗......“萧排押一下没忍住,喷了些许酒来。“郡主说笑了,男儿之间哪会如胶似漆。不过恒王么......今日肯定是异常忙碌。”
军中如此紧张了么?让一个爱热闹的耶律隆庆都不来赶热闹了。
心下正思忖着,店家已将各色菜肴流水般呈上。烤得焦香的羊肋排、奶皮子厚厚的酸奶羹、精巧的莲花状饆饠……果然荟萃了南北风味,比之樊楼别有一番粗犷又精致的特色,不遑多让
我吃的正欢,却听萧排押再度开口:“过几日西边的求亲队伍就要到了,京中又要热闹一番了。”
西边?西夏么?李继迁如今正与宋缠斗,还有心思再来求娶大辽公主?
我放下碗筷,心中满是不解。
“西夏不是三年前刚求娶过一位公主,怎么还不满足?”
“不是西夏,是阻卜”萧排押声音平缓却投下一石。
阻卜……
这两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猝然投入我胃中
又要送走一位公主么?为何在契丹这样女性地位不低的国家,女子也要成为政治的筹码,被利用被交换。远嫁异域,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过完全未知的人生。
顿时觉得毫无食欲,满桌珍馐不过是在啃食这些女子的骨血。
萧排押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们大辽国力强盛,我契丹女子,即使嫁入外族也是尊贵的存在。”
即使听到了安慰的话语,我仍是食不下咽。
这时,耶律隆庆走了进来,他额角带着微汗,呼吸略促。
他手上拿着一只纸鸢,走到餐桌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阿鸢,跟我放纸鸢去。”
“我我我还没结账......”回头看着萧排押的坐着的地方。
只见他安然稳坐,举杯向我们略一致意,唇边笑意更深:“恒王与郡主尽兴,今日一切,自然算在下的。”
上京再一次热闹起来,这一次,是为了送别。
耶律隆庆现是整个大辽最尊贵的王爷,毫不例外,这次的送亲由他做主操办。
整个和亲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错。没想到当年那个喜欢用石子砸我的小屁孩,已经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
我站在行道侧边的送别队伍中,等待着主角的到来。喧天的锣鼓和欢快的笳乐震得我耳膜发麻,脸上被侍女精心敷上的胭脂像一层僵硬的假面,勒得我扯不出一丝笑意。
那位即将远行的宗室女,此刻在那华贵的车舆中,是何心情?
她是自愿和亲又或是被家族逼迫不得不和亲呢?她那素未谋面的夫君,会是怎样的人?那片陌生的土地,又会如何对待她?
耶律隆庆不知何时到了我的身边,他顺手从侍女的花篮里摘了一朵黄色小花,插在了我的发髻上,开口道:
“阿鸢,莫要为她伤感了。她是契丹射向阻卜的一支金箭。只要我国一日强盛,她就永远有可以仪仗的后盾。”
我摇了摇头:“可她自己的心意呢?可曾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我的未来又会如何?是否也会套着繁重的枷锁去到另一座牢笼。
耶律隆庆沉默了片刻,随着我的目光望向那烟尘渐起的远方
“阿鸢,若反抗不了命运,那就让自己在命运下过的畅快些。”
若命运的铁蹄无可抵挡,那至少,我们要学会在它的脊背上,为自己寻一个最畅快的骑姿
号角长鸣,吉时已。
已完成始祖庙和木叶山祭天祭祖仪式的送亲队伍已经从远处走来。
无数年轻的契丹壮士披坚执锐,护送着新公主,率领着众多僧侣、工匠、学者和艺人,向在边境迎候的阻卜骑兵队伍走去。
耶律隆庆迅速回到原本的位置,翻身上马。他攥了攥手里的马鞭,回头扫过我时,眼里的锐利软了一瞬,又很快绷直脊背,大步走到送亲队伍的首位陪着走完最后的送别仪式。
因想着白天的事情,晚饭并没有吃多少。
我坐在房门外的石阶上,月光洒下来一层银霜,将我的影子拉长。
我抬头看向高悬的明月,思绪凌乱。
在这里生活了太久,我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是谁。我好像已经被这个时代同化了,我甚至觉得这就是我生活着的时代。
思绪飘散得太远,远到我竟没有发觉阿爹来到了身边。
“阿鸢在想什么?”阿爹顺着台阶坐下,与我一道看着圆月。
我仍然仰头望着月亮
“我的未来会变得怎样?我是否也和她一样,只是上位者的一枚棋子.....”
这场和亲,从盛大的册封、武装全身的送亲队伍,到充满试探与妥协的送亲仪式,不过是披着喜庆的外衣,内里充满的全是权力的冷峻计算和渺小个体屈服于命运的沉重牺牲。
阿爹沉默了许久,夜风拂过树梢,带来细微的沙沙声。
“阿鸢,倘若有一天,需要舍你一人,能换得万千子民一丝喘息之机,你会如何抉择?”
我看着阿爹的眼睛,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只想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