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七夕·惊澜 ...

  •   永和十六年的乞巧节,宫中张灯结彩,星河璀璨仿佛也落入了这人间帝阙。太极殿内,盛宴铺陈,流光溢彩,比之东宫夜宴更显皇家威仪与奢华。前几日,南诏与北狄使团已至京城,但因皇帝身体欠佳,便派太子出面进行招待,而今夜,皇帝李晟设宴,既为应和佳节,更为招待远道而来的南诏与北狄使团。

      帝后高踞御座。皇帝李晟面色在宫灯映照下略显苍白,虽强打精神,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身旁端坐着新任皇后,苏氏,名唤苏若卿。她并非绝色,但气度雍容沉静,眉眼间带着洞察世事的通透与温和。她曾是先皇后挚友,与那位才华横溢却情路坎坷的女琴师亦是知交,对过往那段隐秘情愫知晓甚深。

      殿下,宾客云集。南诏使团以王子段誉为首,他身着南诏传统华服,举止温文尔雅,眉目清朗,对待大晏君臣皆持礼甚恭,眼神清澈,带着对中原文化的尊重与好奇。其随行使臣亦是个个低眉顺目,态度谦和。

      而北狄使团则截然不同。为首的北狄王子名为阿史那咄吉,身材魁梧,面容粗犷,一双鹰眼顾盼间精光四射,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野性。其旁边阿史那弥及其他随行人员,亦是个个挺胸叠肚,眼神睥睨,仿佛不是来赴宴,而是来巡视自己的猎场。

      傅鸾与墨辞同席而坐,在满殿珠光宝气中,一个清冷如霜,一个温婉似玉,自成一道风景。她们的目光偶尔交汇,传递着唯有彼此才懂的关切与默契。李代与李疆分坐两侧,李代沉静如渊,李疆则因能与墨辞同殿而兴奋,却又因傅鸾在场和李代的存在而暗生烦躁。

      剑拔弩张·边关之争

      宴会行至中段,丝竹暂歇,气氛在阿史那咄吉起身敬酒时,陡然转变。

      “尊敬的大晏皇帝陛下!”阿史那咄吉声若洪钟,举起金杯,言语却如出鞘的弯刀,“我北狄与大晏毗邻而居,本当亲如一家。然边境贸易屡有摩擦,我父汗深感忧虑。为表诚意,促进两国长久和睦,我北狄愿与大晏共管边境要地——比如,云州及…镇北关一带。如此,既可保商路畅通,亦可彰显陛下怀柔远人之德!” 他话语狂妄,竟将觊觎国土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已是囊中之物。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云州乃边贸重镇,镇北关更是北方咽喉,岂容外人染指?

      “放肆!”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震彻殿宇。镇国将军傅廿辉霍然起身,虎目圆睁,周身煞气凛然,他虽在京中,但虎将之威不减分毫,“阿史那咄吉!云州、镇北关乃我大晏国土,一寸一厘,皆有我大晏将士热血守护!共管?尔等蛮夷,也配谈共管?!若要染指,先问过本将军手中之剑答不答应!” 声如金铁交鸣,气势磅礴,瞬间将北狄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几分。

      阿史那咄吉脸色一沉,正要反唇相讥,一个慢悠悠却无比扎心的声音响起了。

      “啧啧,”只见老丞相墨圭贤捋着胡须,摇头晃脑,仿佛在点评不成器的后生,“北狄后生,老夫听闻北狄勇士善于骑射,却不料口舌之利也如此…别具一格。这‘共管’之说,实在新奇。莫非王子殿下以为,我大晏的疆域,是集市上的瓜果,可以随意切分讨要?还是说,北狄王庭近来拮据,连自家的草场都管不过来,竟要伸手到我大晏来‘帮忙’了?若真如此,老夫倒是可以奏请陛下,赏赐些布匹粮草,以解贵国燃眉之急,也省得王子殿下在此…异想天开。”

      他语速不快,字字却如毒针,专往痛处扎。既讽刺北狄贪婪无礼,又暗指其国力不济,需要乞讨。殿中不少官员忍俊不禁,又不敢明笑,憋得辛苦。

      阿史那咄吉与他身后的阿史那弥脸色瞬间涨红如猪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墨圭贤:“你…你…”

      “咳咳…咳咳咳!” 就在这时,御座之上,皇帝李晟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急过一声,脸色由白转红,又迅速褪成灰败,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口,身形佝偂,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这一变故让殿内瞬间死寂。

      太子李弘面色骤变,立刻起身,眼中满是真实的担忧:“父皇!”
      长公主李祯亦是满脸“惊急”,连声呼唤:“皇兄!快传太医!”
      苏皇后连忙轻拍皇帝后背,眼神凝重。
      傅鸾与墨辞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皇帝这病…来得太突然,也太重了。
      李代垂眸,掩去眼底深思。李疆则有些茫然,随即又因殿内混乱,无人再关注他刚才的失态而暗自庆幸。

      内侍总管慌忙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药瓶,倒出两粒朱红色药丸,服侍皇帝用水送下。片刻后,皇帝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但脸色依旧难看,靠在龙椅上微微喘息,仿佛刚才那一阵耗尽了所有力气。

      周围众人反应各异:忠直之臣面露忧色,惶惶不安;长公主一党虽表面担忧,眼底却难掩一丝计算;中立官员则窃窃私语,深感国运多舛。

      太子斡旋·南诏调和

      就在气氛凝滞,北狄使团面露得意,以为得计之时,太子李弘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他并未去看北狄人,而是先向皇帝深深一揖:“父皇保重龙体。” 随后,他转过身,面向群臣与使团,年轻的脸上已恢复了储君的镇定与威仪,目光清亮,不怒自威。

      “北狄王子,”李弘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适才之言,孤只当是王子酒后半分醉语,半分玩笑。大晏疆土,乃列祖列宗栉风沐雨、历代将士浴血捍卫而来,不容任何外人置喙,更无‘共管’之理!此言,望王子慎之,再慎之!若北狄真心交好,大晏自当以礼相待,互通有无。若存非分之想…”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阿史那咄吉,“我大晏甲兵锋利,将士用命,亦不惧任何挑衅!”

      他言辞铿锵,既维护了国家尊严,全了皇家颜面,又将北狄的狂妄定义为“醉语玩笑”,给了对方一个台阶,却又明确划下了红线。

      长公主李祯此刻也适时开口,语气带着皇室应有的高傲:“太子所言极是。北狄王子,莫要失了使臣礼数,徒惹笑话。”她表面维护皇家尊严,言辞却不如太子那般强硬,带着一丝暧昧。

      就在北狄使团脸色铁青,下不来台之际,南诏王子段誉优雅起身,举杯朗声道:“皇帝陛下身体欠安,实乃万民之憾。太子殿下所言,合情合理,令人敬服。我南诏僻处西南,亦知疆土乃国之根本,不可轻议。今日佳节,何必因些许误会伤了和气?小王提议,共饮此杯,愿大晏皇帝陛下早日康复,愿三国邦交,如这星河鹊桥,虽有阻隔,终能寻得和平通途。”

      他态度谦和,言语得体,既给了北狄台阶,又捧了大晏,巧妙地缓和了紧张的气氛。皇帝在李弘和苏皇后的搀扶下,勉强举了举杯,众人见状,纷纷附和,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暂时被压了下去。宴会后续,虽表面恢复热闹,但那底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散宴之后·各怀心思

      盛宴终散,众人心思各异地离去。

      傅鸾与墨辞并肩走在出宫的长廊上,月色如水。
      “北狄嚣张至此,背后必有倚仗。”傅鸾低语,眉宇间凝着忧色,“长公主…她到底许诺了什么?镇北关若失,北境危矣。我看陛下龙体…父亲他,恐怕在京中留不久了。”
      墨辞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朝局如此,太子殿下如履薄冰。长公主对权势紧追不放,与北狄勾结,已是箭在弦上。鸾儿,我们需早做打算。”

      正当二人低声交谈时,一名宫女上前,恭敬道:“傅小姐,墨小姐,皇后娘娘有请。”

      坤宁宫·皇后之诺

      坤宁宫内,香气宁神,不似大殿奢华,更显清雅。苏皇后已卸去繁重礼服,着一身常服,坐在榻上。
      “不必多礼,坐吧。”苏皇后语气温和,目光在傅鸾和墨辞身上流转,最后看着傅鸾,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本宫与你母亲是旧识,还有那位琴师,往事历历在目。”

      傅鸾和墨辞心中皆是一震,垂首聆听。
      “琴师?傅鸾母亲?苏皇后的话,在墨辞的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想起那天晚上,祖父说的:傅鸾母亲罔顾人伦,莫非她们?”

      “近来,宫中有些风言风语,”苏皇后语气平静,却直指核心,“关于你们二人。本宫看得出来,你们情谊深厚,非比寻常。”
      傅鸾抬起头,眼神坚定:“皇后娘娘…”
      苏皇后抬手止住她的话:“本宫今日叫你们来,并非要责难或拆散。你母亲与那位琴师走过的路,本宫亲眼见过,其中艰辛,非常人所能承受。世俗礼法,人言可畏,那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窄路。”她叹了口气,“本宫…不认可”。

      此言一出,如同冰水泼面,傅鸾与墨辞几乎是同时猛地抬起头!方才因母亲和皇后相识而产生的一丝温度,瞬间被这句话冻结、击碎。

      傅鸾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握着墨辞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不认可?凭什么不认可?她们的情谊,发于本心,纯净无瑕,胜过这世间无数貌合神离的夫妻!难道只因她们同为女子,这份情便成了原罪?她胸中翻涌着不服与愤懑,那双总是清冷坚定的眼眸里,此刻燃起了灼人的火焰。

      墨辞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如同被寒风摧折的玉兰。她感受到傅鸾手上传来的力度,那几乎捏痛她的力量,却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皇后的“不认可”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本就因世俗压力而敏感的心上。难道连这位知晓过往、看似通达的皇后,最终也逃不过世俗的桎梏吗?一股深沉的悲哀与无力感攫住了她,但随即,一股更为强烈的、不愿屈服的意志从心底升起。

      傅鸾率先开口,她没有松开墨辞的手,反而上前半步,跪地深拜后直视皇后,目光灼灼,并将墨辞隐隐护在身后,,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字字铿锵:

      “皇后娘娘!《诗经》有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引用此句,直指人心隔阂,知音难觅。“娘娘曾言与先皇后及琴师前辈是知交,当知真心难得,贵在相知!我与小辞,心意相通,志趣相投,此心此情,天地可鉴!为何世间男女相合便是佳话,女子相知便成了不容于世的‘错’?莫非这‘礼法’二字,竟容不下两颗纯粹之心相互靠近吗?!”

      她的话语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边塞风沙般的凛冽与直接,掷地有声。

      墨辞在傅鸾身后,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力量与维护,心中的悲戚稍减,勇气倍增。她轻轻挣脱傅鸾些许庇护,与傅鸾齐跪,抬起苍白的脸,眼中却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她向着皇后深深一拜,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引经据典的、柔韧的力量:

      “皇后娘娘,《楚辞·离骚》有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她引用屈原之句,表明心志之坚,虽死不渝。“娘娘怜惜,臣女感激不尽。然,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娘娘言及鸾儿母亲与琴师前辈旧事,当知此心此境,非始于我二人。前人之路或已湮没,然星火未绝。”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晶莹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其落下,声音愈发清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此乃越人歌中无望之慕。而我与鸾儿,幸得彼此相知,心意互明,此乃苍天垂怜,赐予的莫大幸运。若因畏惧人言,顾忌礼法,便辜负此心,背弃此情,与‘刻舟求剑’ 之徒有何异?徒留形骸,失却神魂,此生何趣?!”

      墨辞的言辞,不如傅鸾那般锋芒毕露,却更显沉痛与决绝。她以典故言志,以古喻今,将她们的感情提升到追求本心、对抗虚妄礼法的高度。

      苏皇后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怒意,反而在她们引经据典、慷慨陈词时,眼中掠过更深的复杂与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震撼与追忆。她仿佛透过她们,看到了许多年前,另外两个女子也曾这般,在她面前,或激烈或哀婉地诉说着不容于世的深情。

      待她们说完,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苏皇后才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有无奈,有惋惜,更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好一个‘虽九死其犹未悔’…好一个‘刻舟求剑’…” 她喃喃重复着她们的话,目光重新落在她们紧紧交握的手上,那力道,仿佛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其分开。

      “本宫说了,不认可,是因前路太难,不忍见你们受苦。” 她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苍凉,“但你们既已心意至此,引经据典,以明心志…本宫,又能再多言什么?”

      她看着她们,仿佛在看两只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依旧要振翅飞翔的雏鸟。

      “起来吧,”她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多了一丝释然,她看着眼前两个同样出色、眼神坚定的少女,缓声道:“本宫能做的,不多,今日,看在她们的份上,便给你们一个承诺。若有一天,你们真到了山穷水尽、万夫所指之境,可来敲这坤宁宫的门,届时,本宫可为你们开一次。但是,记住了,有且仅有一次。”苏皇后说完,便抬了抬手:“去吧”。

      傅鸾与墨辞再次深深叩首,这一次,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被否定的刺痛,有抗争后的激荡,更有获得一线生机后的沉重与决绝。

      “谢皇后娘娘恩典!” 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比之前更加坚定。

      她们站起身,相互扶持着,转身走出坤宁宫。殿外的月光清冷地洒在她们身上,前路未知,但紧握的双手,和彼此眼中那“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光芒,已是最好的答案。

      苏皇后望着她们消失在宫门外的背影,独自坐在空寂的殿中,良久,才轻轻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婉姐姐(先皇后),琴心…你们看到了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