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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曲江·情义 ...

  •   上巳节的晏京,春意已浓。
      皇家园林,华清苑,曲江池畔,柳絮如雪,桃花似霞。贵族子弟们纷纷出游,踏青赏春,祓禊宴饮。这是一个难得的日子,礼教稍弛,男女同游,不必过于拘束。

      傅鸾随着一群贵女来到曲江池边,心思却早已飘向别处。自春宴一别,已过半月,她时常想起那个在梨树下弹琴的白衣少女,想起她琴声中的苍凉与不羁。

      “傅姐姐,你看那桃花开得多好!”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说话的是长公主之女李桃,她今日随长公主赴宴。

      傅鸾敷衍地点头,目光仍在人群中搜寻。

      李桃凑近,压低声音:“傅姐姐是在找墨家小姐吗?我刚才看见她往池边僻静处去了。”

      傅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找她做什么?”

      李桃狡黠一笑:“那日春宴,我瞧见你们在梨树下相谈甚欢。墨家小姐回去后,还向人打听你呢。”

      傅鸾挑眉:“打听我什么?”

      “问你可曾定亲,喜欢什么,平日都做些什么...”李桃眨眨眼,“我看墨家小姐对姐姐也很是上心呢。”

      傅鸾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淡淡道:“多嘴。”

      李桃嘻嘻一笑,转而说起其他消息:“听说母亲前日进宫,向陛下夸赞傅姐姐文武双全,是难得的佳媳呢。”

      傅鸾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姐姐还不知道吗?”李桃悄悄跟傅鸾声音,“母亲为大哥求娶姐姐呢。皇帝舅舅也想给太子哥哥物色太子妃,好像也是姐姐,姐姐你喜欢我哪位哥哥,”

      傅鸾心中一沉。父亲说得对,长公主果然在打联姻的主意。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跟桃桃说:“你的两位哥哥都很好,只是我都不喜欢。”

      借口更衣,傅鸾摆脱了随行侍女,独自走向池边僻静处。不出所料,墨辞已经等在那里,手中拿着一盏精致的莲花灯。

      “上次乐游原的事我听说了,李代意在你,却不在你,你受委屈了。”墨辞轻笑,“你怎么没来,我当时离席想去找你来着。”墨辞转身正对她,“一则我不喜马球,二则祖父那边要我修身养性”墨辞轻叹一口气,收拾了心情,向傅鸾递过一盏灯,“写上心愿,放入水中,据说很灵验。”

      傅鸾接过灯,却不写:“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不如我们各自写在纸上,交换着看?”墨辞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样既不说出来,又能知道彼此的心愿。”

      二人背对背写下心愿,交换纸条。傅鸾展开墨辞的纸条,上面娟秀的字迹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墨辞看着傅鸾的字条,噗嗤笑出声:“‘愿长安城的规矩少一半’?傅小姐果然与众不同。”

      “规矩多了,人心就累了。”傅鸾望向远处嬉戏的人群,“比如现在,你我本该与那些贵女一样,围着长公主的儿子们转。”

      墨辞笑容淡去:“你也觉得女子生来就该围着男子转吗?”

      傅鸾转头看她:“你觉得呢?”

      四目相对,有什么在空气中悄然变化。墨辞先移开视线,轻声说:“我常想,若是生为男子,定要仗剑走天涯,看尽天下风光。”

      “女子为何不可?”傅鸾问。

      墨辞怔了怔,苦笑道:“傅小姐是将军之女,自然与我们不同。我祖父常说我若为男子,必是经世之才。可惜...”她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不甘却显而易见。

      “叫我鸾儿吧。”傅鸾突然说,“我爹和兄长都这么叫我。”

      “小辞”,墨辞从善如流,“我家里的人也这么叫我。”

      夕阳西下,二人沿着曲江池漫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从未感到如此投契。傅鸾发现墨辞看似温顺,实则满腹经纶,对朝政时事都有独到见解。墨辞也惊讶于傅鸾不仅武艺高强,更熟读兵书,对边疆局势了如指掌。

      “有时我觉得,我们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鸟。”墨辞轻声道,目光望向远方的山峦,“明明有翅膀,却飞不出去。”

      傅鸾沉默片刻,忽然道:“若是笼门开了,你敢飞吗?”

      墨辞转头看她,眼中有一丝惊诧,随即化为坚定:“只要有人同行,天涯海角,我都敢去。”

      这话说得大胆,几乎是明示了。傅鸾心中一震,看着墨辞泛红的脸颊,忽然明白了什么。

      分别时,墨辞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我自己调的安神香,望鸾儿不嫌弃。”

      傅鸾接过,香囊上绣着一枝傲雪寒梅,针脚细密,可见绣工了得:“谢谢。我没什么可回赠的...”她解下腰间一枚玉环,“这是我兄长从西域带回的,据说能辟邪保平安。”

      墨辞接过玉环,指尖无意间触到傅鸾的手,两人都微微一颤。

      “过几日,慈恩寺进香,你去吗?”墨辞轻声问。

      “去。”傅鸾答得毫不犹豫。

      回府的马车上,傅鸾摩挲着手中的香囊,心中泛起涟漪。墨辞的心意,她已经明白。而自己的心意呢?

      她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话:“鸾儿,将来若遇真心人,无论男女,只要值得,便不要放手。”

      母亲与她的琴师之间的情谊,曾是长安城中的一段秘辛。父亲知情,却未阻拦,只因他深知自己给不了母亲想要的琴瑟和鸣。

      “小姐,到了。”车夫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傅鸾收起香囊,刚下马车,就见父亲站在门前,面色凝重。

      “鸾儿,随我来书房。”傅廿辉沉声道。

      书房内,傅廿辉屏退左右,直接问道:“今日在曲江池,你是否与墨丞相的孙女单独相处?”

      傅鸾心中一惊,面上却保持镇定:“偶遇而已,说了几句话。”

      傅廿辉叹了口气:“长公主的人看见了。方才公主府送来请柬,邀你明日过府一叙。”

      傅鸾皱眉:“所为何事?”

      “说是代儿想向你请教兵法,但我看没那么简单。”傅廿辉面色凝重,“鸾儿,长公主不是好相与的。她若认定你与墨家小姐交往过密,恐怕会对你不利。”

      傅鸾冷笑:“我与谁交往,与她何干?”

      “你不知,长公主一直想与墨家联姻,让李疆娶墨辞。”傅廿辉压低声音,“如今太子与诸王明争暗斗,墨丞相态度暧昧,长公主想通过联姻拉拢墨家。”

      傅鸾心中一沉:“所以我和墨辞都成了棋子?”

      傅廿辉点头:“朝堂之争,从来如此。你最好与墨家小姐保持距离,免得惹祸上身。”

      傅鸾沉默不语。若是从前,她或许会听从父亲的建议。但如今,想起墨辞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睛,她忽然生出一股逆反之心。

      凭什么她们的感情要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与此同时,丞相府中,墨辞也面临着相似的处境。

      墨圭贤看着孙女,语气严肃:“今日有人见你与傅廿辉之女在曲江池畔单独相处,还交换信物?”

      墨辞心中一惊,面上却保持温顺:“只是寻常往来,祖父多虑了。”

      墨圭贤冷笑:“寻常往来?辞儿,你是我最看重的孙女,莫要让我失望。长公主有意联姻,你当知道轻重。”

      墨辞垂首:“孙女明白。”

      “明白就好。虽说傅家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他们家已故的那位,当真是不知廉耻,罔顾人伦。”

      已故那位?难度是将军夫人?

      墨圭贤语气稍缓,“李疆乃长公主亲生,深得太子赏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嫁过去,就是将来的侯夫人,比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傅鸾强多了。”

      墨辞心中刺痛,却不敢反驳,只得轻声应道:“孙女谨遵祖父教诲。”

      回到闺房,墨辞取出傅鸾所赠的玉环,轻轻摩挲。玉环温润,仿佛还带着傅鸾的体温。

      “小姐,长公主府送来的礼物。”明月捧着几个锦盒进来,语气小心翼翼,“二公子特意让人送来的,说希望小姐喜欢。”

      墨辞瞥了一眼,都是些珠宝首饰,华贵却冰冷。与傅鸾那枚简单的玉环相比,这些礼物显得如此肤浅。

      “收起来吧。”墨辞淡淡道,目光仍停留在玉环上。

      明月犹豫片刻,低声道:“小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今日在曲江池,有人看见您和傅小姐举止过于...公主府的人似乎已经知道了。”明月声音更低了,“方才长公主派人过来,说让小姐谨言慎行,莫要坏了与李二公子的姻缘。”

      墨辞手中的玉环险些落地。她早知道长安耳目众多,却没想到她和傅鸾的一次相会竟引来如此关注。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墨辞强作镇定。

      明月退下后,墨辞独自站在窗前,心中纷乱如麻。她与傅鸾方才萌生的情愫,尚未茁壮,就要被这世俗的枷锁扼杀吗?

      不,她不甘心。

      取出纸笔,墨辞沉思片刻,写下几行字,然后唤来明月:“明日设法将这封信交给傅小姐。”

      明月惊讶地看着小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接过了信:“奴婢尽力而为。”

      这一夜,两个少女在不同的府邸,望着同一轮明月,心中想着同一个人。

      傅鸾摩挲着墨辞所赠的香囊,清香阵阵,让她心神宁静。她想起墨辞弹琴时的模样,想起她眼中的不甘与渴望,忽然下定了决心。

      既然心动,何必畏首畏尾?她傅鸾从来不是循规蹈矩之人。

      而墨辞握着那枚玉环,想起傅鸾那双坚定清澈的眼睛,心中渐渐坚定。若是能与这样的人相伴,哪怕背离世俗,又何妨?

      次日清晨,傅鸾正准备前往公主府,明月设法将信交传将军府,傅鸾展开信笺后,上面只有一行诗:“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是《越人歌》中的句子,意思再明白不过。傅鸾心中一震,将信笺小心收好。

      傅鸾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坚定之色。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一定会走下去,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

      公主府位于崇仁坊,在皇城东侧,将军府位于胜业坊,在皇城西侧,穿过长街,经过皇城贵胄,傅鸾抵达长公主府。长公主笑脸相迎,李代更是热情周到。然而在表面的热络下,傅鸾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鸾儿如今也大了,该考虑终身大事了。”长公主笑吟吟地说,“我家代儿对你十分倾慕,若是两家能结秦晋之好,岂不是美事一桩?”

      傅鸾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道:“长公主厚爱,傅鸾感激不尽。只是婚姻大事,还需父亲做主。”

      长公主笑容不变:“这是自然。傅将军那边,本宫自会去说。”

      宴席间,傅鸾察觉到李代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有话要说。果然,趁长公主离开的间隙,李代低声道:“傅小姐,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庭院中,李代开门见山:“傅小姐,我知道你对我并无心意,我也一样。”

      傅鸾挑眉:“哦?那为何...”

      “母亲之命,难以违抗。”李代苦笑,“但我有个提议:“与我合作,约法三章。一则互不干涉双方婚娶之事,二则不过问其中深刻缘由,三则消息互通,不可隐瞒。你仍可做你想做的事,见你想见的人。”

      傅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少将军此话何意?”

      李代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与墨小姐交好。若是你我能合作,对抗长公主,一是对你有利,二则帮她摆脱与我弟弟的婚约。”

      傅鸾震惊地看着李代,一时不知他是真心还是试探。

      李代轻声道:“不瞒你说,我心中早已有他人,但身份特殊,母亲绝不会同意,更不会让他知情,而且我也不喜欢你,多一个人反对,我的阻力也会少一点,难道不是吗?”

      傅鸾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你为何要帮墨辞?”

      李代笑了笑:“因为我弟弟配不上她。疆儿被母亲宠坏了,任性妄为,墨小姐嫁给他不会幸福。况且...”他顿了顿,“我看得出来,你们是真心相待。”

      傅鸾审视着李代,试图判断他的话有几分可信。良久,她轻声道:“此事容我考虑。”

      离开公主府时,傅鸾心中纷乱。李代的提议出乎她的意料,若是真能如此,或许她和墨辞都有一线生机。

      但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长公主母子,究竟在谋划什么?

      三日后,慈恩寺中,她们的故事将继续谱写。而在暗处,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适当的时机,将这刚刚萌生的情愫扼杀在萌芽之中。

      京城的棋局已经布好,每个人都是棋子,每个人也都想成为棋手。而傅鸾和墨辞,这两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即将走出一步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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