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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三十一)

      空调在窗边低低地嗡嗡响着,愈发显得屋内空气沉闷而凝滞。也许并没有过很久,我却觉得每个瞬间都被拉长了,赵启明脸上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在我眼里一帧一帧缓慢而过。精心建筑的层层粉饰逐渐脱落,在那短短几分钟内,赵启明教授的镇定平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悲伤与无力。要到不久之后真相大白,我才能梳理回忆,彻底理解他当时所有的心情。而我当时所看所感受到的,不及他心里真正受到的冲击的一半。我父亲写下的那四个字,也许有着振聋发聩的作用,却没有在合适的时间被我带到他面前。

      站在命运的临界点上,一个微小的震动就能改变状态。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却一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那个临界点,而什么样的作为与不作为会造成震动。也许正是这样的盲目无知,使得未来无可预测。

      赵启明干笑了一声,抬眼看着我:“这是你爸爸什么时候写的?”“很早吧,十年前?”我不确定地回答。他点点头,脸上笑容继续扩大,却没有一丝笑意:“老林啊老林,原来你比我早明白,也比我看得透。我终究还是。。。。”愤懑,不甘,又带着些许释然,他往椅背上一靠,疲倦地对我说:“小榛,你把书稿放在这里吧。我看了以后再说。”

      “赵伯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是关于瞿山石棺洞的。”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迂回了。

      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前方。而他的太太也已经走进来,我注意到她的气色也相当糟糕,一脸愁苦。她看到赵启明的样子不满地瞥了我一眼,好像怪我没有眼力,脸上却努力堆起笑:“小姑娘啊,你赵伯伯身体不好,该休息了。谢谢你来看望他,下次再来,顺便来吃个便饭,今天我就不留你了。”

      我不得已告辞。一路揣测着赵启明的意思,突然又想到已经过了好几天,却没有任何人打电话来索取那份卷轴,松黎仍旧下落不明,不免再次忧虑担心。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拥挤的地铁里,手机响了。陈天晓焦急的声音传来:“林榛你在哪儿?”

      “上班的路上啊。”

      “你。。。。请个假来我这里一趟。”

      我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出了什么事儿?”

      “你来了再说。”

      “现在告诉我。”我的声音扬高了,周围的人都转头看着我。

      他叹了一口气:“赵启明教授昨天夜里从X大考古系的顶楼跳了下来,而你是他昨天最后一个访客。”

      周遭的吵闹喧哗如潮水般退去,我机械地答:“好的。”然后下车,换乘地铁,赶往公安局。做这一切的时候,我还能保持平静和有条不紊,却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警方详细询问了我和赵启明教授的对话,然后陈天晓亲自把我送了出来。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去找赵启明?”他问我。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想请他给我爸爸的书写序。”

      他站定看着我,又点了支烟:“林榛别给我打太极,你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真正的理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有些问题得请教他,就是关于瞿山石棺洞内的发现的。但是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个,我自己都没搞清楚。”我喃喃,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拍拍我的肩:“我明白了。你啊,就是一切关于瞿山的事情都不想放过。没啥,你别想太多了。赵启明教授是自杀,留了遗书,现场勘察也证明是自杀。只是因为他也是目前这个案子的关键人物,我们需要做一些调查。”

      X大考古系一年内两位著名教授出事,这的确是轰动的新闻。不到一天连公司里都有了像模像样的传闻,把考古说得神神叨叨,更把瞿山说成了一个恐怖的鬼魂不散的地方,任何去过的人都会受到诅咒。

      我坐在办公桌前喝着咖啡苦思,竭力回想着赵启明昨天的所有表现,却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在我的印象里,赵启明对于名利相当地在乎,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自杀这条路?还有,他之前的焦虑紧张究竟从何而来?想到X大考古系那栋古老的建筑,碧绿的树荫和青苔间血迹斑斑,我不由打了个哆嗦。

      赵启明的确是自杀,在我走了以后,他从容地写了份遗嘱,又写下了遗书,然后晚上借口要加班回到办公室,上了顶楼跳下,当场殒命。是巡夜的保安发现了尸体,立刻报警。而他留下的遗书则非常耐人寻味,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近耳顺却仍未知天命,痛哉,悔哉。”谁也无法解读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我却隐隐感觉到这一切与我父亲写的那四个字有着莫大的关系,从而心里十分不安与愧疚。

      我决定去参加追悼会,陈天晓听说了也要跟着去。我们到达殡仪馆的时候遇到了考古系的不少师生,他们看向我的目光怪异,想必是已经知道我曾见过赵启明而有了诸多揣测。我只能在心里暗自苦笑。远远看见家属,我正要走上前去,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却大踏步迎来。他的样子跟赵启明有五六分相似,一双眼瞪得通红,直直地看着我。陈天晓上前一步,挡在我和他之间。那男人一愣,稍做克制,还是对着我大声质问:“林小姐是吗?你到底跟我爸爸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去刺激一个生病的老人?啊?!”其它家属也走了过来,表情各异地看着我。有人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一下甩开。我能感觉到他体内有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如洪水即将喷涌。陈天晓沉着地拍拍他的肩:“赵秦,冷静点。”陈天晓的警察身份自然有一定威慑力。赵秦喘着粗气,忿忿地被人拉到一边。

      正在这时,一个保安突然冲进来,大声嚷嚷道:“门口,门口箱子里有个小孩。”赵家的人俱是一震,赵秦第一个飞奔出去,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因为跑得快,差点摔了一跤。我和陈天晓对视一眼,也立刻往外跑去。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看到赵秦手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眼睛紧紧地闭着,不知生死,而那个年轻女子已经哇地一声哭了,跪瘫在地上。

      “快叫救护车!”有人已经反应过来。而陈天晓则分众上前,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沉声道:“呼吸平稳。”有人在我身后低呼一声:“我可怜的小孙子。”我转过头,看到赵启明教授的太太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场面太出乎意料,其它人都一头雾水,站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陈天晓起身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对赵秦和他身边的一个男子吩咐道:“我开着警车,你跟着我马上送孩子去医院,还有你,把老人也带上。”又扫了其它人一眼,道,“你们自己去医院。让开点,别挡着空气流通!”在他去取车的时候,我听到他还在给警局打电话:“你们派人到殡仪馆,再叫小胡他们俩到省医院。”

      这时再没有人注意我。我溜出场外,打车自行前往省医院。我缠着护士百般打听消息,才知道赵启明的太太并没有大碍,而那个小男孩也不过是吃了安定睡死过去罢了。我在走道的另一边看到陈天晓和赵家的人走出来,他脸上如罩了霜一般严厉。我给他发了个短消息,就回家去了。

      晚上他过来找我,我开了两瓶啤酒,他却摆摆手:“今天不喝了,脑子要保持清醒。”

      “究竟怎么回事儿?”

      “赵启明的孙子在半个月前被绑架了,对方没有提出任何赎金要求。赵家害怕撕票,所以不敢报警,更不敢露出端倪被人看穿。”

      “难怪赵教授的精神一直那么紧张。”

      “胡闹!”陈天晓忿忿道,“这么大的事儿他们能自行解决吗?”

      我叹了口气:“其实我倒能理解他们。就是苦了赵教授,他一向那么要强,人前还要装做没事儿似的。”

      陈天晓也叹气:“不知道这事儿跟他的自杀有没有关系。”

      “你们有线索了吗?”我问。

      “暂时没有。没人知道箱子怎么被送到殡仪馆门口,那种箱子也很普通,任何一个邮局都能买到。上面没有指纹。”

      “那孩子醒来没?他有没有说绑架他的是什么人?”

      “醒来了,但是毕竟年纪太小了,问什么都不知道,只说自己一直在睡,还喝了好多汽水,吃了不少糖。”

      我心念一动:“绑匪对小孩倒挺好。”

      “我还问出个情况,说赵启明最近收到过几封没有寄信人地址的信件,没人知道那里面写了什么,都被他烧了。”

      我啊了一声,看向陈天晓。

      “你觉得这像什么?”他分明自己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问我。

      “恐吓。”我轻轻道。

      “对,精神上的折磨。”陈天晓点头,“他们的目的不是孩子,是赵启明。”

      “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你说。”他鼓励我。

      “赵启明可能突然意识到自己非死不可,所以自杀了。正因为他死了,游戏结束了,所以孩子被送回来了。作案的人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到伤害孩子的地步。”

      “这就奇怪了,赵启明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问题别说我们不能回答,就连他的家人,同事,最得力的弟子也没有答案。我们甚至不能确定,这是否跟我父亲的案子有所关联。

      “近耳顺却仍不知天命,痛哉,悔哉。”我坐在父亲窗边,一次又一次地揣摩这句话的含义。天命究竟是什么呢?赵启明的顿悟可谓结局惨烈,一定不仅仅是为了救孩子才走到这一步。而我父亲又看透了什么?以至于赵启明临死前又佩服又不甘。

      时间真是奇妙的玩意儿啊。随着它的推移,人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一步步加深,然而越加深,枷锁越沉重,越无处可逃。

      我看看表,到了时间,就同父亲道别,去接小玲吃晚饭。

      小玲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她像是看出了我的郁郁,一路说着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儿逗我开心:山里抓的小鸟,同学干的恶作剧,夏令营里的新鲜事儿。我微笑听着,心情也慢慢好起来。

      吃了晚饭我打车送她回宾馆。快到的时候她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林姐姐,我下次再到省城,还能来找你吗?”

      “当然了。”我摸摸她乌黑的头发。

      她想了想,又道:“我要好好努力念书,将来也到省城念大学。林姐姐你会一直在这里的吧?”

      真是一个痴心的孩子,还期望所有人都在原地,一切都不曾改变。我看着她清亮的眼睛,忍不住点点头:“我会在这里。就算我离开这里了,等你长大了也可以去看我。”

      她开心了,憧憬地道:“我真想长大啊。”

      这下连司机都笑了。

      她又说:“其实,你也可以来看我的是不是?对了,林姐姐,你怎么不跟高至哥哥一起来瞿县?”

      “你说什么?你在瞿县见到高至了?”

      “嗯。”她点点头,“我去县城参加演讲比赛的时候,坐在车上看见他啦。不过他也没去我们村子看我,唉。”

      一根火柴唰的划亮了夜色,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要追着赵启明不放了。仿佛有一根指针啪的那么一跳,准准地指在了某处。我清楚地感觉到,真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与所有不能抗拒的直觉,处心积虑的推理,被打破又重新组合的逻辑,只有一线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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