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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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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再次凝聚时,首先感知到的不再是那片永恒的黑暗,而是无处不在的、尖锐的疼痛。
肌肉萎缩带来的无力酸痛,关节像是生了锈,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撕扯般的痛楚。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呼吸都摩擦着脆弱的黏膜,带来灼烧感。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令人作呕。
苏晚晴艰难地睁开眼。
这一次,视野清晰了许多。
纯白的天花板,简洁的吸顶灯,挂着吊瓶的金属支架,以及连接在她手背上的输液管。阳光从拉着一半的窗帘缝隙中透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真实的世界。
她真的…回来了。
“苏小姐?你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苏晚晴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位穿着护士服、面容亲切的年轻女孩正惊喜地看着她,手里还拿着记录板。
“太好了!张医生说你可能会再次清醒,没想到这么快!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护士连忙放下记录板,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输液管的流速,又俯身轻声询问。
苏晚晴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却只逸出一串沙哑破碎的气音,喉咙痛得让她瞬间蹙紧了眉头。
“别急别急,你昏迷太久了,声带和身体机能都需要时间恢复。”护士连忙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湿润她干裂的嘴唇,“你已经睡了五年了,能醒过来简直是奇迹!我这就去叫张医生!”
五年…这个词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护士快步离开了病房。
苏晚晴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五年。整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被困在无尽的混沌里。而那个她曾用生命去爱恋的男人,就在她耳边,用最温柔的声音,判了她死刑。
“毫无价值…”
“永远别醒过来…”
那残忍的低语如同鬼魅,在她空旷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倒钩,撕扯着她残破的灵魂。
心脏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比身体任何一处不适都更让她难以呼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白发——是的,五年卧床,即便有最好的护理,她的发间也已掺杂了刺眼的银丝。
十五年的痴恋,五年的沉睡,换来的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利用和一句轻飘飘的“毫无价值”。
恨意如同藤蔓,在绝望的废墟上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医生带着两名助手快步走进来,后面跟着刚才那个小护士。
“苏小姐,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张涵。”张医生语气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力量,“你能再次清醒,并且意识清晰,这非常好。我们现在需要给你做一个详细的检查,可以吗?”
苏晚晴眨了眨眼,表示同意。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所有翻腾的痛楚与恨意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检查过程细致而漫长。测试神经反射,检查瞳孔对光反应,评估肌肉力量,询问她是否记得自己的名字、年龄、昏迷前的事情…
她极其配合,用微弱的眨眼、气音和极其缓慢的动作尽力回应。她的思维速度远超她此刻能表达的速度。她清晰地记得一切——她是苏晚晴,二十七岁(或者说,身体是二十七岁),神经外科医生,父亲是苏氏集团董事长苏明远,母亲早逝,她深爱她的丈夫季凉生…
想到“季凉生”三个字,她的胃部一阵生理性的痉挛。
“认知功能看起来没有严重受损,这真是万幸。”张医生做完初步检查,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但你的身体非常虚弱,重度肌肉萎缩,各项机能都需要漫长的复健才能恢复。尤其是吞咽功能和语言功能,需要重点训练。这个过程会非常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
苏晚晴再次眨了眨眼,眼神里没有任何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坚定。
辛苦?比起那五年暗无天日的囚禁,比起被至爱之人践踏真心、弃如敝履的绝望,身体上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她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这具身体尽快恢复。恢复力量,恢复声音。她需要它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张医生似乎有些惊讶于她眼中过于冷静的神色,这不像一个刚刚从漫长昏迷中苏醒、本该迷茫脆弱的病人。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叮嘱护士密切观察,便带着助手离开了。
护士细心帮她调整好靠枕,让她能稍微看清整个病房。很宽敞,设施顶级,鲜花和果篮堆满了角落,看起来备受“关照”。
“季先生真是有心,”小护士一边整理着输液管,一边不经意地感叹,“这五年,他给你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和护理条件,经常来看你。虽然你睡着可能不知道,但我们都觉得,他真的很在乎你。”
苏晚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发麻。
在乎?
是啊,他当然“在乎”。在乎她能不能永远安静地睡下去,不要醒来妨碍他享受掠夺来的胜利果实!这些鲜花、这些昂贵的医疗设备,不过是用来掩盖他罪恶感和虚伪面目的工具!是用来做给外人看的戏码!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猛地咬紧牙关,才抑制住想要干呕的冲动。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刻意压低的、不耐烦的年轻男声:
“确定醒了吗?不会又是误报吧?季总正在开一个极其重要的并购会议,特意吩咐了不准打扰…真会挑时候…”
声音在门口停下,似乎有人在阻拦他。
“王助理,张医生刚做完检查,苏小姐确实苏醒了,但现在非常虚弱,需要静养…”是刚才那个小护士的声音。
“我就进去看一眼,确认一下情况好向季总汇报。让开。”
门被不由分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打扮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精明又隐含倨傲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是季凉生的首席助理,王哲。苏晚晴记得他,以前总是对她毕恭毕敬,笑容谄媚。
此刻,王助理看到半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的苏晚晴,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麻烦?但他很快调整表情,挤出一个职业化的、毫无温度的笑容。
“太太,您真的醒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他走到床边,语气夸张,却透着一种公式化的敷衍,“季总得知您苏醒的消息,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他目前正在主持一个关系到集团未来战略的重要会议,实在无法抽身,特意嘱咐我第一时间赶来探望您。您感觉怎么样?”
苏晚晴冷冷地看着他表演,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洞悉。
王助理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怵。这…这不像一个刚苏醒的植物人该有的眼神。没有迷茫,没有脆弱,反而像…像看小丑一样看着自己。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季总会议一结束,肯定会立刻赶过来看您。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和医护人员就好。季总对您可是关怀备至,这五年来…”
“出…去。”
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却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王助理的话。
王助理猛地愣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护士也惊讶地捂住了嘴。苏小姐居然能说出完整的词了?虽然声音难听得像砂纸摩擦,但那份冰冷的意味却表达得淋漓尽致。
苏晚晴耗尽力气说出这两个字,胸腔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喉咙痛得像有火在烧。但她死死盯着王助理,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厌恶。
王助理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从未想过,这个昏迷五年、一直像个精致玩偶般任人摆布的女人,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毫不客气地驱逐季总最得力的助理。
这女人是睡傻了吗?!
“太太,您…”
“出去。”苏晚晴再次重复,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冷硬了几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惊人的力度。
王助理彻底噤声,他被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恨意和厌恶震慑住了。那不是一个病人无理取闹的情绪,那是一种…清醒的、深刻的、足以令人胆寒的敌意。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倨傲收敛得干干净净,甚至带上了一丝慌乱。
“那…那您好生休息,我…我先去向季总汇报。”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匆忙离开了病房,甚至忘了带上房门。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小护士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晚晴,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躺了五年的病人。
苏晚晴闭上眼,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那两句话,几乎抽干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却悄然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疼痛。
五年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任人摆布的苏晚晴。
这是她夺回自己人生的,第一步。
窗外的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透过玻璃,温暖地洒在她的被子上。
她缓缓睁开眼,望向那一片光明,苍白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却无比坚定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开始。
季凉生,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