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研究牲》七点四十八

29、旧事

　　师姐看见许竞在笑，才放下心来，也笑嘻嘻的嗯了一声，这事算翻篇了。

　　另一个短发师姐是随嘉，看见他们消除隔阂了，才开始说自己的事情，“我妈知道我延毕了，挺生气的，给我一顿骂，唉。”平常随嘉的性格就是大大咧咧的，难得见她有烦心事，“那也不能怪我啊，张微那个死老头，真让人没话说。”

　　一提起来张微，就没完没了了，铁桌上的酒下得飞快。

　　“对了，你们知道吗，张微最近听说和一个本科生走得很近。”随嘉放下酒杯，拿起烤的焦香的鸡翅啃。

　　李季拿了两根卤毛豆放在嘴里，手使劲往下一捋，把干净的毛豆皮扔在盘子里，又顺嘴问了一句，“男的女的。”

　　听见这句，易燃正在夹烤馍的筷子也停下了，抬头看大家，大家一脸淡定的继续吃东西，谁也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怪异。

　　“男的。”张顺意回答，“我室友给我看他们照片了，靠的很近，估计有点那意思。”

　　“他不是有老婆吗？”易燃一脸疑惑地看着桌上的人们。

　　“傻孩子，张微在学生间可是出了名的玩的花，男女不忌。”李季递给他一串羊肉，“怎么，许竞没告诉你？”

　　易燃扭头看着旁边的许竞，许竞替他接过那串羊肉，塞进他手里，“吃吧。”

　　“感觉坐桌上吃饭，你们说的啥我都不清楚。”易燃拿着羊肉串，露出些许不满，“许竞也不给我讲，你们聊天都点到为止，我都没听明白就下一个话题了。”

　　“师弟，可不是我们不想讲，有你旁边这座大佛在，我们谁敢多说几个字。”李季摆手和自己撇清关系。

　　“点到为止才是最好的。”许竞喝了口啤酒，把烤好端上来的鱼肉刺挑干净，然后夹起一块放进易燃盘子里，“这个组就像是已经失去平衡的天平，已经歪了扶不正了，但是天平上站满了人，我不撑着呢，所有人就一起摔下来，没有能扳倒张微之前，我只能站出来撑着扶着这个天平。”

　　“很多事都不是浮在表面，底下的关系乱得远超我们想象。”许竞指了指地板，“既然今天大家都喝了酒，那就把那件事拿出来说，等回去了睡一觉，全当忘了，以后这事不许再提。”

　　有了许竞的允许，大家才扯回研二那年举报事情上。

　　“易燃，下面我们说的话可能对你冲击比较大，但是还请你相信，”随嘉先给易燃打好预防针，“这个学院一定比这更恶心、更坏。”

　　“我们研二那年，研三有个师姐被他卡毕业，师姐熬夜改了七八十次论文交到系统里，他就是不点确定不给过。师姐家是农村的，父母也没什么办法，就从老家掂着家里种的水果蔬菜来学校。张微喊保安给他们都弄出去了，水果蔬菜撒了一地，人父母没什么坏心眼，拿着一千块钱塞给张微，张微才答应一起吃个饭说说这事。”

　　“到了饭点了，张微又各种挑师姐毛病，这不好那不对，他这人你几年也见了，就是爱上升。他就开始说师姐父母农村的没文化，不会教育孩子就算了，人情世故也都差劲得很，师姐妈妈给他鞠躬道歉，他还继续蹬鼻子上脸，话说得更难听。然后..”张顺意越说哭腔越明显，泪水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掉在酒杯里。

　　“然后师姐妈妈就下跪了，跪在他脚边，给师姐求情。”李季接过话继续说，“有时候人真的挺贱的，这个世界也够贱的。师姐工作都签好了，她是整个家里唯一一个本科生、研究生，对父母而言，能帮上多少就帮多少。”李季捏着塑料杯子的手有些发抖，他继续说：“张微就在那吃饭，师姐爸爸给他夹菜陪酒，师姐妈妈在一边下跪磕头，他还是不松口，师姐那个时候也没办法了，崩溃了。”

　　“后来，师姐同意了。”李季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眶微红，眼角被逼出些泪来，在路灯下格外显眼。

　　易燃看着李季，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嗓子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陪睡。”许竞在一片沉默中，说出这两个字。

　　易燃面前的杯子哐当一声，倒了，他嘴巴颤抖，睫毛发颤，耳朵里有尖锐的声音爆发，有些听不清东西了。

　　易燃浑身发抖，许竞伸手去按住他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靠了靠，“易燃，别想那么多。”许竞出声安慰他，他眼泪才下来，仿佛那个女孩和父母就站在自己面前，心痛得无能为力。

　　随嘉见他逐渐平复下来，才字字斟酌的发言：“张微早就看上师姐了，但师姐一直反抗，张微就私下各种骚扰、辱骂甚至是造黄谣，慢慢地这些事就传开了，学生戳着师姐后背骂她，师姐向老师们寻求帮助，老师们也都避而远之。所以毕业这件事上，没一个人能帮上她。”

　　“睡了之后，张微口头说给她通过，实际上还是一直吊着她。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系统关闭那天，师姐的通过键还没绿。师姐去和他对峙，这个贱人拿出来他们的视频威胁学姐，要是继续闹的话，就把这些散播出去，让她村里面的亲戚都知道。”

　　易燃使劲攥着拳头，许竞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后来她找到我，把事情告诉我了，聊天记录和那天吃饭的视频都打包发给我。我就想办法，但我也没背景没本事，只能一个个教育处的老师找，私下请他们吃饭打听这些事，环环相扣，一层保护一层，根本没办法。”许竞开口，“那天晚上，我和一个老师刚吃完饭，回学校路上李季给我打电话。”

　　“师姐跳楼了。”李季得到消息，手忙脚乱地给许竞打电话。许竞一路狂奔回到实验楼，只看到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给师姐盖了层白布就拉走了。

　　易燃听不下去了，他像是濒死的鱼，又像是溺海的人，挣扎着呼吸。

　　“易燃易燃！深呼吸！易燃！”许竞赶紧把一根手指塞进他嘴里，怕他晕倒咬住舌头，然后将他放倒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顺着他，喊着他名字，“易燃！能听见我说话吗？”

　　李季拿冷水泼在他脸上，他一下子被激得回过神，胸口上下起伏。易燃下意识去寻找许竞，伸手搂着他脖子，眼泪决堤，溃不成声。

　　“易燃，易燃！”听见许竞喊自己名字，手缩的更紧，他要抓住些什么，像是那年没能抓住的那个小孩的手，他也没能抓住站在天台师姐的衣角，最后他什么都没有抓到。

　　许竞把手塞进他手里，“易燃，抬头看着我。”他腾出另一只手掐着易燃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