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研究牲》七点四十八

30、跳楼

　　“许竞，许竞，我难受，许竞。”易燃一声又一声喊他名字，字字诛心，句句断肠。那年师姐找到许竞，也是这样崩溃地喊许竞的名字，“许竞，你帮帮我，行吗许竞，我求你了。”

　　许竞是一个连普通人都算不上的下层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姐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他也不相信他能去改变什么，这是权利的时代，许竞才是最底下的那只蚂蚁。

　　易燃靠在许竞怀里，继续听张顺意说话。

　　“师姐走后，许竞把这些事告诉我们，我们一起去教育处反映，但都没结果。后来我们去给校长信箱写举报信，过了几天那封信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许竞工位上。我们动用了所有关系都没办法，在校园墙的投稿被撤，在网络上发布的内容被封，我们四个人就像是国际象棋的那几个子，那些人是操控我们的玩家。”

　　“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报警了。但师姐父母那边同意不追究学校责任了，最后认定结果是师姐个人心理压力太大，与校方无关，处于人文关怀，给师姐家赔了一千块。”张顺意擦了擦眼泪，吸了鼻子，“一条人命，一千块，这个世界疯了。”

　　“我们去找师姐父母，很落后的村子，家里面还是瓦片房子，我们去的那天下大雨，屋里面放了满地的塑料盆接着屋顶漏的雨。我们谁都不敢说话，我们不知道要怎么把师姐遭受的一切告诉他们，俩人一夜白头，憔悴的和纸人一样，我们站在屋里面，他们就看着门外说师姐怎么没回来。全都疯了。”

　　“我们还是不死心，又跑回警局，拿出各种证据希望能调查。”张顺意泣不成声，“但是我，都是因为我，师姐肯定怪我了。”张顺意手捂着脸，闷声哭泣。

　　“顺意有个弟弟叫顺平，在学校附属医院规培，A大附属医院在全国都排的上号，顺平也是拼了命考进来，已经是规培的第二年了。张微把我们叫过去，说他已经联系了附属医院那边的人事，我们继续闹下去，张顺平的工作就算丢了。”许竞听完张微的话，就去警局撤案了。

　　“其实和顺意没关系，没有顺平，也会有下一个人，可能是李季家的生意，可能是随嘉的亲人，总会有下一个。”许竞一边抱着易燃轻轻拍他后背，一边安慰崩溃的张顺意，“为了师姐，再搭上去一群人，师姐不会高兴的。”

　　“好了，这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许竞把易燃扶起来，去结了账，“时候不早了，散场吧，都回去好好睡一觉。”

　　易燃一路不说话，任由许竞拉着他走，许竞把他带到旁边的公园里，让他坐在长椅上，自己跑去旁边的贩卖机，买了两瓶冰水，放在易燃脸颊旁边，又一会转移到他红肿的眼睛上。

　　等冰水温度升上来，许竞才拧开盖子喝了几口，自己靠坐在长椅上，扶着易燃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易燃，不要想太多。”

　　这已经是许竞今天第三次讲这句话了。

　　“许竞，人死后会变成什么。”易燃仰着头看天上的星星，嗓子已经苦哑，发出撕扯的声音。

　　“会变成一只鸟吧。”许竞也抬头看着天空，“这样就能飞得高一些、再高一些，离人间远一些，离自由近一些。”

　　“师姐父母现在怎么样了？”易燃又想起他们口中的那对苦命的老人。

　　“现在又种上地了，我们说师姐去国外留学了，逢年过节的我们有空就回去看看他们。”许竞扒拉着易燃头发，“你记不记得我桌子旁边有几个小红薯。”

　　“嗯。”上午坐在许竞位置上看到红薯还很意外，A大禁止使用厨房电器。

　　“那就是他们给的，上次从滨州村回来，我就回去转了一圈，给我拿了一堆红薯玉米。”许竞手比划着给他形容，村里面那片地有多大，种的玉米有多高。

　　易燃听完，笑了一下，随后就是很久的沉默。

　　“唉。”易燃叹了一口气。

　　“咋了？”

　　易燃从许竞身上起来，面对面的和许竞坐着，“许竞，那天你从滨州村走，给张齐显塞钱，我看到了。”

　　“嗯？你偷听啊。”许竞捧着他脸，认真端详。

　　易燃摇了摇头，甩开许竞的手，“你给钱是不是为了让他放我们走。”许竞对张齐显的厌恶程度绝对不是愿意给张齐显钱的关系，但他走前留给张齐显一笔钱，只能是出自私心，为了易燃，为了还在睡觉的小伙伴。

　　“易燃，这个世界很复杂，人心更复杂，你现在能接受张齐显是坏人，那剩下村子里的人呢？”许竞拉着易燃的手，一字一句地讲，“我们去拿鸡蛋的那户人家是不是坏人，你去借摩托借我上山的那户人家又是不是坏人，村子里的那个认真接待你们的负责人呢，他是不是坏人？易燃，老鼠不止在下水道里有，你抓住一只，那另一只就在不远处盯着你。”

　　“易燃，我让你不要想太多，不是阻止你思考，而是不想让你去深究原因，没必要，你没必要为恶棍找他们犯错的理由，你也没资格能为受害者找到为什么是他们的原因。”许竞很温柔的告诉他残酷的事实。

　　“许竞，你身上总是背负很多东西，那些看不到的、摸不着的东西，压在你背上，堆在你心里。”易燃伸手触摸到他心脏，心跳有力地敲击他手心。

　　许竞抬手盖住他的手，“责任只折磨有责任心的人。”

　　“关于延毕这件事，我们四个人都没太多怨言，我们当时站出去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们注定不会顺利毕业了，我们没什么后悔的。”许竞继续给他讲，“遇见你之后，我更觉得要留下来了。这个组里，除了你以外，那些小孩们已经不再反抗了，他们也慢慢地觉得张微这种教育方式是有利于他们成长的。打心里认同，那一代一代的新人都会被同化，大家都变成了动物园里被驯服的宠物。”

　　“但你不一样，你问我第一印象，我觉得你是满身都是刺的人，看着是保护自己，但实际上你是那种心很软的人。心软的人保护不了自己，但能保护得了别人。”许竞回忆他们初次见面，“易燃，你就像是天上高飞的鹰，我不想看你被拽下来，你不会被同化，你只会折磨自己，陷入痛苦和自证，最后变成笼中鸟。”

　　“易燃，你不需要站在我旁边，更不需要在我保护下羽翼丰满，但在你还没有能力去判断这个世界之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易燃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会被困在某片天地之中。

　　在许竞眼中，他们的这段感情就像天上的风筝，那线的那头永远只会握在易燃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