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芳华》莲一乔

22、第 22 章

　　陆沉的私人疗养院面朝大海。他坐在露台上，指尖夹着的烟燃了半截，海风吹拂着他略显宽松的衣袍。
　　心腹医生刚给他做完检查，语气严肃：“排异反应基本稳定了，但神经损伤是永久性的。能恢复到这一步，已经是奇迹…或者说，是那支血清实在太…”
　　“太狠。”陆沉接话，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挥挥手，医生躬身退下。
　　他低头，缓缓卷起左臂的袖子。小臂上，除了枪伤愈合后的狰狞疤痕，还有几道更陈旧、更隐秘的淡白色割痕，以及一个极小的、模糊的火焰烙印。这些痕迹，和他优雅矜贵的外表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旧疤上，眼神变得幽远。
　　（回忆）
　　东南亚的雨林，闷热、潮湿，弥漫着腐烂和危险的气息。少年陆沉蜷缩在废弃木屋的角落，高烧让他意识模糊。手臂上的伤口溃烂流脓，那是训练失败后的“惩罚”，被大夫人的暗线故意抹上了引发感染的脏东西。
　　他以为自己会像其他“失败品”一样，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里。
　　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落在他身上。
　　他惊恐地抬头，看到的却不是清理者，而是一个穿着简单医疗服、面容温婉秀美的东方女人。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打扮的人，似乎是某个国际医疗志愿队的成员。
　　女人看到他，眼神里没有厌恶，只有怜悯和专注。她不顾同伴关于“危险”和“来历不明”的劝阻，蹲下身，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感染很严重，得立刻处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的手指微凉，动作却无比利落，清创，上药，包扎。
　　她给他喂了水和药。药很苦，但有一股极淡的、清冽的香气，像雪后的莲花。
　　“忍着点，孩子。会好的。”她轻声说，用手帕擦去他额头的冷汗和污渍。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有人用“孩子”称呼他，带着毫不作伪的关怀。
　　离开前，她悄悄塞给他一小瓶药丸和一张折叠的纸条。“每天一粒。纸条上是药方，如果…如果以后还需要，可以试着找齐。”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烙印，“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她就像一道短暂照进地狱的光，转瞬即逝，却在他近乎绝望的黑暗里，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后来，他靠着惊人的意志和那瓶药活了下来。他查到了她的名字——林思雨，一位杰出的生物学家。他也一直留着那张药方，上面主要的成分之一，就是特殊处理过的雪莲。
　　他再也没见过她。直到多年后，得知她意外去世的消息。再后来，他在调查与她丈夫苏景天合作的项目时，看到了她女儿苏晚的照片。
　　那双眼睛，和她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现在）
　　海鸥的鸣叫将陆沉从回忆中拉回。
　　他捻灭烟蒂，指腹摩挲着手臂上那些凹凸不平的旧痕。
　　一开始接近苏晚，确实带着复杂的算计。她是苏景天的女儿，是完美的“培养基”，是撬动局面的棋子。甚至，在她身上看到她母亲的影子时，还有一种扭曲的、想要玷污那份相似的阴暗冲动。
　　但越是靠近，越是发现她根本不是什么温室花朵。她是一株长在悬崖边、淬着毒的雪莲，冷静、疯狂、坚韧，和她母亲一样拥有天才的头脑，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复仇之路。
　　她在他身下颤抖却不肯屈服的眼神，她拿着匕首划向他手腕的狠厉，她在实验室里冷静布下杀局的决绝…一次次打破他的预期。
　　吸引他的，从来不只是美貌□□，更是那种在绝望中迸发的、近乎毁灭性的生命力。那是他熟悉的东西。
　　他帮她，是因为那点源于她母亲的、微不足道的旧日恩情？或许有一点。
　　但更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种打破所有既定规则、焚烧一切肮脏丑陋的可能。她做到了他曾经想做却未能彻底做到的事。
　　而她最后给他的那一针，是毒药，也是救赎。是报复，也是…放过。
　　她没让他干净地死，也没让他肮脏地活。她给了他一个无比痛苦的、却也是全新的开始。
　　就像当年雨林中那一线微光。
　　陆沉缓缓放下袖子，遮住了所有伤疤。
　　他抬眼望向大海尽头，海天一色，辽阔无边。
　　嘴角，极轻地，扯出一个近乎温柔的弧度。
　　原来慈悲，有时真的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