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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雾都晨别与归京序曲 ...

  •   重庆的清晨,是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醒来的。

      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昨日还清晰璀璨的两江交汇处和渝中半岛,此刻被浓淡不一的乳白色雾气笼罩,高楼大厦只露出顶端模糊的轮廓,如同海市蜃楼,悬浮在半空。江面、桥梁、索道,都隐没在这片巨大的、沉默的白色纱幔之后,只有偶尔传来的、沉闷的轮船汽笛声,证明着这个世界仍在运转。

      这是一种与丽江的清澈、雪山的确然截然不同的美,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诗意的忧伤,恰如此刻我们即将离别的心境。

      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安静地立在玄关。那幅东巴纸画,那两条亲手染制的裙子,还有和姐送的菌子酱菜,都被妥善地安置在行李箱中,像一个个浓缩的记忆节点,标记着过去近二十天颠簸却丰盈的旅程。

      林夕从卧室出来,她也醒了,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着,走到我身边,与我一同望向窗外这片白茫茫的天地。

      “起雾了。”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我应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向她靠近了些。在重庆的这几天,像是一场深入她生命源头的短途探险。我走过了她童年奔跑的坡坎,吃到了她记忆里最地道的豌杂面,见到了她口中鲜活而生动的市井烟火,也和她一起,在千灯古街上,扮演过一场穿越时空的幻梦。

      这座城市,因为她的存在,对我而言不再陌生。它充满了她的气息,她的印记,她的故事。

      “舍不得?”林夕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伸出手,揽住我的肩膀。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是舍不得重庆,是舍不得这段完全脱离现实轨道、只有我们彼此的时光。一旦踏上归途,就意味着要重新戴上那些无形的面具,去应对风雨,去履行责任。

      “总要回去的。”我低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

      “是啊,总要回去的。”林夕重复着我的话,手臂收紧了些,“但回去,不代表结束。只是换一个战场,换一种方式,继续我们的生活。”

      她总是这样,能用最朴实的话语,赋予前路以力量。

      早餐是林夕简单准备的牛奶和吐司。我们相对无言地吃着,房间里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窗外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能隐约看到近处楼房的轮廓了。

      出发的时间快到了。我们换回属于“现实”的衣服——简单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将那一粉一蓝的汉服仔细叠好,收进行李箱。仿佛也将昨夜灯下的旖旎与梦幻,妥帖地珍藏了起来。

      下楼,上车。司机沉默地驾驶着车辆,汇入清晨已经开始拥堵的车流。雾气在车窗上留下细密的水珠,窗外的世界依旧模糊不清,只有红绿交通灯的颜色,在氤氲水汽中晕染开,成为这片混沌中唯一的指引。

      林夕一直握着我的手,指尖在我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说话,只是和我一样,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的街景。

      “下次回来,带你去坐长江索道,雾天坐感觉更特别,像在云里穿行。”她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好。”我应道。

      “还有南山上的火锅,看着夜景吃,才叫巴适。”

      “好。”

      “我小时候常去的那个图书馆,不知道翻新了没有,里面有很多老连环画……”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为我勾勒着下一次来重庆的蓝图。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冲淡离别的伤感,也是在向我承诺,我们还有无数个“下一次”。

      我的心,在这些细碎的、充满烟火气的规划中,渐渐变得柔软而踏实。

      机场很快就到了。现代化的航站楼灯火通明,将外面的雾气隔绝开来,这里是一个高效运转、指向明确的世界。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过安检……一系列流程按部就班,我们混在行色匆匆的旅客中,像两滴回归大海的水珠。

      在走向登机口的路上,经过一个售卖本地特产的商店。林夕停下脚步,拉着我进去,买了几包真空包装的火锅底料和怪味胡豆。

      “带回去,想这口的时候可以解解馋。”她笑着说,眼神里带着点顽皮。

      我看着她手里的火锅底料,那浓烈的、标志性的麻辣香气仿佛已经透过包装袋散发出来。这不仅仅是特产,这是她试图将属于她的城市味道,带回我们即将共同生活的空间的一种努力。

      登机口前,等待的旅客已经排起了队。离别的气氛在此刻变得具体而浓烈。

      林夕转过身,面对着我,双手握住我的肩膀。她的眼神不再是昨晚灯下的迷离浪漫,也不是平日里逗我开心的狡黠,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嘱托的认真。

      “苏晴,”她叫着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回去之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记得我在你身边。记得我们在丽江看到的雪山,在重庆吃的小面,还有昨晚……我们互相画眉的样子。”

      她的目光像磐石,稳定地锚定着我有些飘忽的心神。

      “我们是一起的。”她强调,“任何时候,都是。”

      我望着她,望着她眼中那个小小的、神情坚定的自己,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更多的话,但我知道,她懂。

      广播里响起了登机的提示音。

      林夕松开我的肩膀,转而紧紧拥抱了我一下。这个拥抱短暂却用力,仿佛要将她的力量和信念,通过这个动作传递给我。

      “走吧。”她松开我,拉起登机箱的拉杆,率先走向登机通道。

      我深吸一口气,跟在她身后。

      找到座位,放好随身行李,系好安全带。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然后猛地抬头,冲破了重庆上空尚未完全散去的雾气。

      舷窗外,是无垠的、灿烂的阳光和铺展的云海。下方那片笼罩在雾霭中的山城,迅速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我们离开了。离开了丽江的柔软时光,也离开了重庆的烟火人间。

      林夕靠窗坐着,看着窗外,侧脸平静。我坐在她旁边,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放松,那是一种结束了短暂休整、准备重新投入战斗的状态。

      她忽然转过头,对我笑了笑,从随身包里拿出眼罩和颈枕。

      “睡一会儿吧,到了北京,还有的忙。”她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普通的旅行。

      我学着她的样子,也戴上了眼罩,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黑暗中,感官变得敏锐。飞机引擎的轰鸣,身边她清浅的呼吸,还有……残留在嗅觉记忆里的,丽江的草木清冽,重庆的麻辣鲜香,以及昨夜灯会上,那混合着古老木质和甜腻糖画的气息。

      这些气味,这些画面,这些感触,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生命中最动荡也最珍贵的一段记忆。

      我知道,回到北京,意味着要面对积压的工作,要处理悬而未决的舆论风波,要重新适应那个快节奏、高强度的环境,也要继续与那个时而会失控的、名为“双相”的阴影共存。

      前路未必平坦。

      但此刻,坐在飞往北京的航班上,坐在林夕身边,我的心,不再像来时那般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和沉重的负担。

      它被填充了太多的东西——雪山的壮阔,溪流的启示,靛蓝的星空,璀璨的灯火,温柔的画眉,还有……身边这个人,毫无保留的爱与坚定的守护。

      这些,是我此次远行收获的最坚实的行囊。

      它们不足以让我立刻变得无所畏惧,但足以让我在下次风浪来袭时,能够站稳一些,能够记得,我不是一个人。

      飞机的颠簸将我从浅眠中惊醒。我拉下眼罩,看到林夕也醒了,正看着我。

      “快到了。”她说。

      我看向舷窗外,下方,北京城的轮廓在傍晚的暮色中逐渐清晰,纵横交错的道路如同发光的血脉,庞大,有序,充满了现代文明的压迫感与无限可能。

      我们回来了。

      从逃离,到归来。

      带着满身的风霜与故事,也带着彼此,和一颗被爱重新淬炼过、虽仍有裂痕、却隐隐透出微光的心。

      新的篇章,即将在熟悉的城市,以不同的心境,缓缓展开。

      飞机轮子接触跑道,发出一阵沉闷的摩擦声。

      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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