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规划师》百越小生

8、锈迷宫

　　空气彻底变了味。铁锈、机油和陈年化学试剂的腐败气味浓得化不开，几乎能呛进肺叶深处。巨大的、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管道如同史前巨兽的尸骸，横亘交错，构成令人压抑的穹顶。地面不再是泥泞，而是覆盖着厚厚的、不知成分的油腻污垢，踩上去软塌塌的，悄无声息。

　　这里是“锈蚀迷宫”，棚户区最深处被遗忘的角落，连时间都仿佛在这里凝固、腐烂。

　　陈诺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他的感知像受伤的触须，缩回到周身几米的范围，不敢再大肆铺开。大脑的抽痛并未减轻，过度使用能力的后遗症如同宿醉般纠缠不休。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全部精神都用于捕捉空气中那一丝几近断绝的冰冷“痕迹”。

　　那感觉像是指尖将将拂过一道冰线，若有若无，随时会消散在庞杂的污染背景噪音里。它蜿蜒深入迷宫深处，指向一片尤其黑暗的区域——那曾是一个大型反应釜的基座，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钢铁骨架和坍塌的水泥平台，形成一个巨大的、如同巢穴般的阴影。

　　痕迹到这里，变得清晰了少许。

　　陈诺的心脏猛地收紧。他贴着一根冰冷粗粝的管道壁，缓缓探头望去。

　　巢穴深处，有光。

　　不是灯光，也不是屏幕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冷冽的微光，如同凝结的鬼火，在黑暗中规律地明灭。

　　借着这微光，他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蜷坐在一小块相对干净的水泥板上，身形果然如残影中那般纤细，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一件宽大的、兜帽拉得很深的暗色外套几乎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看不出年龄性别。

　　幽蓝的光芒源自那人的双手之间。

　　陈诺屏住呼吸，极力压制着心脏的狂跳，将感知凝聚到极致，小心地“看”过去。

　　下一秒，他几乎失声惊呼！

　　在那人摊开的掌心之上，悬浮着几缕极其细微的、不断扭动的暗红色能量丝线！那感觉……和周锐留下的追踪印记同源，却更加狂暴、混乱！

　　而那人手中跳跃的幽蓝微光，正如同最灵巧的刻刀，一点点地剥离、切割、分解着那些暗红色的能量！每一次幽蓝光芒闪过，都有一小缕暗红能量被精准地切下，然后在一阵细微的噼啪声中湮灭消失。

　　他在……清除时间的污染？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陈诺看得入了神。那种对能量细致入微的操控，那种将无形时间之力如同实体般驾驭的手法，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根本不是他那种被动接收信息的“窥视”，这是主动的、精妙的“雕刻”！

　　就在他心神激荡的刹那，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或许泄露了出去。

　　巢穴中的人影动作猛地一滞！

　　幽蓝光芒和那几缕挣扎的暗红能量瞬间没入掌心，消失不见。

　　一切重归黑暗和死寂。

　　冰冷的、毫无预兆的危机感如同冰锥般刺入陈诺的脊椎！

　　他想也不想，几乎是靠着本能，猛地向侧后方扑倒！

　　嗤！

　　一道幽蓝色的、细如发丝的光线，几乎贴着他的耳廓掠过，无声无息地没入他刚才藏身的厚重铁管。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但那根需要两人合抱的、锈迹斑斑的铁管，被光线划过的地方，瞬间出现了一道极细极细的切缝。紧接着，上半截管道沿着光滑如镜的切面，缓缓地、沉默地向下滑落，砸在油腻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断口处，金属仿佛经历了千百年时光腐蚀，瞬间变得灰败脆弱。

　　陈诺头皮发麻，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滚出来。”

　　一个声音从黑暗的巢穴中传来。音调不高，甚至有些偏向中性化的清冷，听不出年纪，却带着一种极度危险的、不耐烦的冰冷。

　　陈诺心脏狂跳，大脑飞速运转。逃跑？对方那种攻击方式，他根本没信心躲过第二次。解释？如何解释自己追踪到此？

　　他慢慢从管道后站起身，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喉咙发干：“我没有恶意。”

　　黑暗中，那个身影缓缓转了过来。兜帽的阴影依旧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抹缺乏血色的薄唇。

　　“追踪我。”对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冷硬得像块铁，“第二次。”

　　陈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锁定了他，空气变得粘稠沉重。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的回答稍有差错，下一道幽蓝光线就会瞬间贯穿他的心脏或者手腕上的计时器。

　　“我听到了蝰蛇手下的事，”陈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语速加快，“‘能看到线’……我……我能感觉到那种能量的残留。我只是想……”

　　“想什么？”对方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想学？”

　　陈诺一噎。

　　黑暗中，那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打量了他片刻。

　　“残缺的‘共感’……粗糙得可怜。还没被自身的混乱吞掉，算你运气。”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针见血地点破了陈诺的状态，“就凭这个，也敢追到这里？”

　　陈诺心中巨震。对方竟然能一眼看穿他能力的底细！

　　“我不想惹麻烦。”陈诺压下心中的惊骇，试图表达诚意，“我被类似的力量标记过，刚摆脱。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你又是谁？”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对方重复了疤脸说过的话，但语气中的意味截然不同。疤脸是警告和恐吓，而这个人，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我已经被卷进来了！”陈诺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和倔强，“有人想要我的命！就因为我能‘看到’一些东西！我不想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

　　那股锁定他的冰冷压力，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丝丝。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瞬间的杀意似乎褪去了一点。

　　陈诺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你刚才在清除的东西……是时间银行的追踪印记，对吧？高级货色。你惹上的麻烦也不小。”他试图分析，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我们……或许可以交换信息？棚户区的事情，我比你熟。”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远处滴水的声音和风吹过锈蚀管道缝隙的呜咽。

　　良久，那个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能给我什么？”

　　“情报。路径。掩护。”陈诺迅速回答，“你要在这里做事，总需要眼睛和耳朵。而我只想知道真相，想活下去。”

　　黑暗中的人影似乎思索着。

　　突然，陈诺腕上的老旧计数器，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静电噪音，屏幕上的数字模糊了零点一秒。

　　几乎同时，巢穴中的身影猛地绷紧！

　　“你带了东西进来？”声音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陈诺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没有！只有我自己！”他猛地抬起手腕，“是这表？它老旧了，有时会……”

　　话未说完，他的“窥时之眼”被动地捕捉到一丝极其隐秘的、来自他腕表内部的、不同于周锐印记的微弱能量波动——那是一个更深、更隐蔽的次级追踪信号！可能是疤脸清除主要印记时，趁机埋下的！或者……是设备过载冲击时意外激活的表内某个隐藏模块？

　　该死！

　　“不是我！”他急声解释。

　　但已经晚了。

　　一道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迅疾的幽蓝光线，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射出！

　　目标，直指他的手腕！

　　速度快到根本无法闪避！

　　陈诺只来得及产生一个念头——完了！

　　嗤啦！

　　幽蓝光线精准地击中了腕表屏幕！

　　没有爆炸，没有疼痛。

　　只有一股强烈的电流窜过手臂，带来瞬间的麻痹。腕表屏幕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火花，所有数字瞬间消失，整个表壳变得一片焦黑，内部发出细微的、零件烧毁的噼啪声。

　　然后，彻底沉寂。

　　追踪信号……消失了。被彻底物理摧毁。

　　连同他仅剩的……五十一天时间。

　　陈诺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手腕上那片焦黑的、毫无生气的废铁。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他的时间……没了……

　　黑暗中，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却宣判了他的死刑。

　　“现在，你只有不到十二小时了。”

　　“证明你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