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说过我们合欢宗是正经门派了》林公园

10、墨衣拂面暗香近

　　“连杯茶都端不稳？”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那缕幽冥真气在经脉中肆虐，云渺忍着痛苦，跪伏在地，微微颤抖。

　　墨尘瞥了她一眼，弹出一粒丹药，落在她面前。

　　“你调去揽月楼，以后去前厅伺候。”他不再看她，重新转向窗外。

　　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与其说是重视，不如说是为了方便观察。看看这只稍微有点特别，但依旧弱小的蚂蚁，何时会露出破绽，或者何时会失去那点微不足道的特别之处。

　　云渺捡起那枚丹药，指尖的剧痛让她动作有些僵硬。她不敢迟疑，立刻服下。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冰寒却温顺的药力，迅速涌向被侵蚀的指尖，那肆虐的幽冥真气仿佛遇到了克星，被缓缓中和、吸收。剧痛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麻木感，那被中和后的能量，有一丝融入了她的经脉，让她方才因痛苦和恐惧而消耗的灵力恢复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增长。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还是……持续的观察和喂养？

　　关上那扇沉重的大门，隔绝了那道令人心悸的背影，她握了握依旧有些麻木刺痛的手，心情沉重地朝着百草轩走去。

　　回到百草轩，众人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敬畏、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揽月楼，那是幻音坊培养核心侍从的地方，所谓的“月师”，需要修习特殊导引之术，侍奉贵宾，助其调理灵息，绝不是简单的侍女。

　　揽月楼位于幻音坊更深处，是一座独立的七层阁楼，飞檐翘角，气派非凡。楼内气氛与外间迥异，少了几分浮华喧嚣，多了几分肃穆压抑。

　　负责训导的是一位秦姓女修，她将包括云渺在内的十余名新选月师带入一间宽敞的静室，室内铺着软垫，燃着清心香。

　　“既入揽月楼，当知月师之责。”秦管事声音清冷，“需修习‘柔云导引术’，以自身灵息为引，疏导宾客郁结之气，安抚躁动灵元，使其神清气爽，灵台清明。此术精深，习成者，于修行大有裨益。然则……”

　　她话音一顿，“导引之术，如同引水，分寸把握至关重要。宾客灵息强弱不一，属性各异，稍有差池，非但无功，反遭其噬。轻则灵力反冲，经脉受损；重则心神被夺，修为尽废，乃至殒命。”

　　众侍女皆屏息凝神，面露惧色，低声应道：“明白。”

　　训练开始，并非立刻学习手法，而是先习“感气”。秦管事让侍女两两相对，盘膝而坐，尝试以最微弱的灵力探入对方经脉，感知其灵力流转的细微波动。

　　云渺与一名面容怯懦、名唤小芷的侍女配对。她极尽小心，约束着自身那斑驳的灵力，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的气息，缓缓探入小芷经脉。小芷身体微颤，脸色发白，显然极为不适。云渺立刻放缓速度，耐心引导，感受着对方微弱而略显滞涩的灵力流动。

　　这过程看似简单，实则极耗心神。一刻钟后，云渺已是唇色泛白，额角见汗。她能感觉到，这“感气”之法，与《两仪合真经》中感知、调和异气的原理隐隐相通，只是更为粗浅被动。

　　并非所有人都如她一样顺利。不远处传来一声痛呼，一名侍女猛地抽回手，掌心一片赤红，仿佛被火焰灼伤，她对面的侍女则口鼻溢血，萎顿在地，显然是引导失控，灵力互冲造成了损伤。秦管事面无表情，挥手让人将伤者拖下，冷声道：“心浮气躁，不堪造就，其他人继续。”

　　每隔几日，就有人因感气出错或承受不住同伴灵力而受伤退出。云渺凭借过人的意志和精微的掌控力，成了最终留下来的那部分人。

　　随后，大家开始学习基础的导引手法。不再是两两练习，而是由秦管事亲自示范，让侍女们在铭刻着经脉穴位的特制人偶上练习。指法需轻柔圆融，灵力输出要均匀持续，仿佛春风拂过湖面，不起波澜却暗含力道。

　　云渺学得认真，她发现这导引术与合欢心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讲究顺势而为，以柔克刚。她悄悄将合欢心法的精义融入手法，使得她的导引看似与旁人无异，实则更为精准柔和，消耗也更小。

　　又一月后，初步掌握导引术的侍女开始被安排至前厅，进行最简单的侍奉。她们的工作便是在宾客宴饮时，立于身后，为其按揉肩颈，运用导引灵力，替宾客扫去滞涩与疲劳。

　　云渺被分配到一位满面红光的体修大汉，她指尖触及对方坚实的肌肉，能感受到其下气血奔涌如潮。她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温和的灵力渡入，依照导引路径缓缓运行。

　　那大汉正与人吹嘘到兴头上，忽然觉得身上一松，连日修炼的疲惫消散不少，不由舒坦地哼了一声，回头瞥了云渺一眼，咧嘴笑道：“这丫头手法不错，有点意思。”

　　云渺低眉顺目，不敢应答那体修大汉的夸赞，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指尖传来的反馈告诉她，方才的导引，不仅舒缓了对方的疲惫，更有一丝带着灼热血气的灵力，被她运转的导引术法不自觉地吸纳，融入了自身经脉。

　　这增长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如同滴水汇入溪流。

　　云渺接触的客人形形色色：有修炼毒功、周身弥漫甜腻腥香的妖娆女子，其灵力阴寒刺骨，导引时需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会毒气反噬；有性情暴戾、气息如同火山的魔道修士，其灵力狂躁灼热，导引过程如同安抚一头凶兽；也有少数气息平和、但灵力属性诡异的散修，让人摸不着头脑，不敢贸然动手。

　　每一次侍奉，都是一次生死考验，云渺发现，在疏导宾客郁结之气、安抚其灵元的同时，会不可避免地沾染、吸纳对方灵力中散逸出的、最精纯却也最本源的“气息”。这些气息属性各异，有的阴寒，有的暴烈，有的诡谲，天长日久，都融入她自身的灵力之中。

　　积少成多，她的修为缓慢却稳定地提升，突破了练气四层。她内视丹田时，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原本清透的灵力，已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幽暗色泽，透着阴寒、混乱的特质。

　　她就像一株被移植到剧毒土壤中的植物，为了生存，不得不吸收着周围的养分，同时也在被这环境悄然同化、改造，不知最终会走向何方。

　　表现好的月师，会得到奖赏，侍奉坊主墨尘，这在揽月楼被视为无上荣光，但云渺踏入墨尘那间幽静而压抑的书房时，心中却只有警惕与恐惧。

　　墨尘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眸紧闭，周身气息深沉如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月师们按照指示，围坐于他周身，运转导引术，将自身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出，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抚平他体内那浩瀚如海、却带着一丝躁动的幽冥真气。

　　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云渺能感觉到，墨尘的真气如同万年玄冰，阴寒彻骨，又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寂灭之意。她的导引灵力在其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导引过程中，一丝精纯、冰寒的幽冥真气，仿佛无意间散逸而出，顺着导引的通道，反向流入她的经脉。云渺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几乎冻结。但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吸纳的任何宾客灵力都要磅礴精纯的能量在她体内化开，推动着她的修炼瓶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其他月师脸上也纷纷露出或惊喜或沉醉的神色，显然都得到了类似的好处。

　　侍奉结束，退出书房，几名月师皆感丹田充盈，修为有明显增长，对墨尘更是感激涕零。唯有云渺，心底寒意更甚。那缕幽冥真气深深烙印在她气海之中，如同墨尘的私印，又像包裹着糖衣的炸弹，不知何时会发作，给她狠狠一击，或者干脆把她的丹田扯成碎片。

　　侍奉过墨尘的月师，被允许学习更高深的导引心法，并开始为一些身份更特殊、需求更隐秘的贵客提供单独的导引服务。这意味着更多的“滋养”，也意味着更大的危机。

　　五花八门的真气被吸收进身体，她的修为以惊人地速度升到了练气五层，代价是根基虚浮，灵力混杂不堪，颜色深沉近墨，她的灵力里纠缠着阴寒、暴戾、狂躁等多种令人不适的气息，脸色也总是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再这样下去，不等完成任务，她就先被这身驳杂魔气彻底侵蚀，走火入魔，死无全尸了。

　　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夜深人静，她想起了花千树。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深不可测的合欢宗修士。

　　她调起一丝花千树留下的粉红真气，悬空结印，遥遥招引。

　　她不知道花千树是否能看到，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来。这只是一次绝望的尝试。

　　数日后，又一场盛宴。云渺照旧专心侍奉，眼观鼻鼻观心，忍受着一位气息阴鸷的魔修那如同毒蛇信子般冰冷滑腻的粘滞真气。

　　宴会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慵懒而富有磁性，“呦，好生热闹。”

　　云渺下意识抬头，瞳孔微缩。

　　一位身着灼目红衣、墨发披散、容颜俊美的男子，摇着一柄玉骨扇，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他周身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风流意态，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流转之间，自有一股令人心旌摇曳的魅力。

　　云渺迅速低下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