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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劫案背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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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好劫饷事件,一家人继续前行。
“过了金城,便是陇西地界。”父亲低声叮嘱,“阿超,收好你的弓。”
卫二哥不情不愿地将角弓塞进革囊,却悄悄在袖中藏了把匕首。卫照趴在父亲肩头,望着关隘上猎猎作响的玄色旌旗,金城关的夯土城墙在西北的朔风中显得格外苍凉。
行至陇山腹地时,风雪骤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车辕上,发出细碎的爆响。卫夫人将阿昭紧紧搂在怀中,透过车帘缝隙,可见前方卫家两兄弟正顶着风雪在前方开路,玄色大氅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雪沫。
“再坚持半里地。”卫老爹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他指向山脊处隐约可见的方形轮廓,“前面有座旧烽燧台。”
烽燧台已被废弃多时,夯土墙多有剥蚀,但穹顶结构依然坚固。卫二哥抢先跃入,转身接住母亲递来的小妹,用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身子,“阿昭先进去!”卫照的鼻尖冻得通红,却咬着唇不吭一声。
烽燧台内弥漫着陈旧的烟熏味,卫大哥搬来石块堵住漏风的箭窗,夯土墙缝里钻进来的雪沫还是簌簌落个不停。卫二哥跪在墙角,从行囊底层掏出火镰,枯枝受潮,连擦三次才迸出火星。
火堆燃起,阴冷昏暗的烽燧顿时温暖起来。“用蜀椒煮些热汤。”卫夫人从腰间锦囊倒出几粒暗红的椒实,这是离开河西时她特意带的御寒之物。大哥默默掰碎行军饼投入吊子,椒香混着麦香在室内弥漫开来。
待一家人围坐饮罢热汤,卫老爹从贴身的油布包中取出竹简。火光下可见简册边角的焦痕——这是当年兰台大火时,他拼死抢出的《汉书》残卷。
“今日读霍将军出陇西。”尚未打开竹简,却一眼瞥见阿昭正偷偷揉着冻红的指尖。卫老爹心疼的将女儿搂进怀里,将她冰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胸前。“阿昭,还冷吗?要不要再喝些热汤?”
风雪呜咽着掠过箭窗缝隙,这一刻,史册里的金戈铁马都远去了,唯有吊子里咕嘟的水泡声应和着远处隐约的狼嚎。
“爹,我不冷,您讲吧,我想听……”阿昭确实想听听,她得多吸收一些这个世界的知识,为将来做些准备。
“孝武皇帝元狩二年,霍去病出陇西——”
卫老爹的目光扫过三个孩子,在阿超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你们可知,霍去病时年几何?”
“十九岁。”卫大哥答道。
“是啊,十九岁。”父亲重复道,“比大郎如今大不了几岁——但你们要记住,冠军侯的传奇,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故事。”
他的目光停在阿昭异常清明的眼睛上,远处狼嚎忽远忽近,火堆噼啪作响,父亲的声音仿佛还带着当年的烽烟。
“霍去病当年能千里奔袭,靠的是河西走廊的归义胡骑。”他从火堆出取出一根炭条,在烽燧台的残壁上勾勒出蜿蜒千里的河西走廊,“你们看——”父亲的炭条停在祁连山北麓,“霍去病当年在此设立四郡,不是为开疆,而是为锁钥。河西之于中原,犹如咽喉之于身躯——这就是咱们这次要走的这条线……现在,咱们在这儿……”
炭条顺着渭水东指,在潼关位置停住:“若无河西,陇西胡马旬日可抵长安。河西走廊最窄处不过百里,却控扼着三条要道:北线羌中道,乃匈奴南下之途;中线湟中道,乃羌人东进之路;而线南的祁连道,正是西域入关咽喉……”
原来这就是河西走廊——在卫照所来的那个时代,历史课本上不过写着“丝绸之路要道”“汉匈征战之地”几句冰冷的评语,遥远得如同星尘。可此刻,当父亲的炭条在残壁上划过祁连山麓,当风雪裹挟着狼嚎灌进箭窗,她才真正“看见”了它——这咽喉般的狭长通道,竟牵动着整个中原的呼吸与命脉。书本上的尘封的文字,终于化作了眼前这幅风雪烽燧、铁马冰河的立体画卷。
“归义胡骑屯田放牧,战时为军,平时为民。这套制度——就是河西走廊的命脉!没有河西的牧场,中原骑兵就是折足之马;没有西域的商路,朝廷就断了右臂。”
“当年霍去病设立河西四郡时,给武皇帝上过一道密奏:断匈右臂,通西国脉。”
“爹,冠军侯才十九岁,就这么有眼光,他是怎么做到的?”阿昭好奇极了。
“阿昭问得好。”父亲的声音低了下来,含着几多感慨,“史书只记功业,却鲜少记载——冠军侯身后站着整个汉室最精于筹算的智囊。”炭条在夯土墙上划下斑驳的墨迹,“丞相公孙弘为他筹划粮道,大农令郑当时调度军需,而最关键的……”
“是平阳侯府的家学。”卫老爹从行囊深处取出一个锦囊,倒出几枚泛黄的骨片,“这是当年冠军侯行军用的算筹,我少年时在兰台整理旧档,偶然所得。”
骨片上刻着细密的符号,卫照凑近辨认,竟是简易的等高线和补给点标记!这分明是汉家将士在出征前,用最原始的方式绘制的兵要图记。
“平阳侯府蓄养门客数百,专攻地理算学。”父亲的手指顺着骨片上的刻痕游走,“霍去病十七岁入宫为郎,两年间将河西山川水草默记于心——这不是天赋,而是……”
“有人教他。”卫大哥脱口而出。
父亲赞许地点头:“不错。当年平阳侯府有个叫赵破奴的门客,曾是匈奴降将,对漠北地形了如指掌。”炭条在墙上画出几道交错的水系,“他教会霍去病如何通过水草分布判断敌军动向——这才是千里奔袭的真正依仗。”
“爹,平阳侯府……霍去病跟平阳侯府有什么关系?怎么会为他倾尽家学?”阿昭仰头问道。
卫老爹沉默片刻,炭条轻轻搁在膝上。风雪扑窗,火堆噼啪一响,他才缓缓开口:
“卫氏一家,本都是平阳侯府的奴婢。平阳公主身为武皇帝亲姐,身份高贵,怎会将卫氏看在眼里?她送美人,也不过是结好皇帝,为自己谋利罢了。”
“至于霍去病,他的母亲卫少儿是侯府婢女,他就是平阳侯府的家奴子,若卫子夫没有得武皇青眼,平阳侯府自然不会理他。可卫子夫入宫后,先生下皇帝的长女,进而又生了长子,这卫氏虽是奴籍,眼看就要飞黄腾达,平阳公主又怎么会不结好卫氏?平阳侯府养着个孩子,不过是给口吃食,却于卫家有了大恩。”卫老爹笑了一下,“这算盘,不用打都能算得明明白白。”
“霍去病九岁时,卫子夫成了皇后……”卫老爹反问,“你若是平阳公主,既知卫氏已入宫闱,母以子贵,外戚将兴,一个自幼养在府中的少年,又是卫家血脉,你会如何?”
“我……我肯定会施恩于他,这样……以后在卫皇后那里,也好说话,也……也能拿捏她。”卫照小声说。
卫老爹笑了,抚了抚女儿的头,“拿捏,阿昭,话不必说这么直白……卫子夫封后,自然要提携外戚。卫青拜上将军,虽有自己武功盖世,但若他不是皇后之弟,天子何以骤授兵权?霍去病入宫为郎将,自始便称‘臣本平阳府中人’。”
“平阳公主何等人物?她既送卫子夫入宫,便是与卫家绑在了一起。如今,每多教这少年一分本事,他日卫家掌权,便多一分念想。家学传他,是为下注。”
“那……那霍去病知不知道……平阳侯府的用心?”阿昭不死心的问。霍去病耶,永远的战神美少年,在后世,那可是男神一样的存在。
“霍将军当然知道平阳侯府的用心……但知道就不学了吗?卫家出身卑微,卫子夫以奴婢身份入宫封后,若娘家兄弟子侄不得力,她能坐得稳后位?平阳侯府肯教,肯出人出力,霍将军必会感恩戴德。”卫老爹缓缓道。
就像后来平阳公主肯嫁卫青,虽然年龄大了十多岁,卫青不是一样感恩戴德的娶了吗?那时卫青已经功成名就,有大功于国,不是一样被士人看不起?各种臧否污蔑,司马迁那话“和柔自媚”也就是现代的跪舔,说得何其难听……可说来说去,还不就是看不起卫氏出身?
“爹,您说卫子夫封后,卫氏将兴,那霍去病的爹,您说他有没有后悔?”在卫照眼里,干完就走,让霍去病成了私生子,那肯定就是一个渣男。
“后悔?霍仲孺一个小吏,如何敢与平阳侯府要人?既便他要了赎了,平阳侯府不许,他能有什么办法?便是知道卫少儿产子,知道霍将军天姿不凡,他又能如何?”
“那……那他也不对。”卫照小声嘟囔。
卫老爹摸了摸女儿的头,“阿昭,这世上,规矩就是如此。不过……我猜霍父此后,定是一直关心照顾霍去病母子,并未一走就罢手了。否则,霍将军何以会姓霍?何以在长大后还会去霍宅看望?最重要的是,他还主动接手教养幼弟霍光,为霍光铺路?”
卫照眨眨眼,也对!若是霍仲孺是负心汉,卫少儿可不会一直未嫁,霍去病也不会不恨他。若这是个凄美的爱而不得的故事……那咱就能接受了。
“阿昭,来,到娘身边来,娘给你讲故事,别耽搁哥哥们读书……”卫夫人柔声道。
“哦,娘,我不问了。哥哥,你们继续……”满足了好奇心,阿昭很好说话。
卫二哥此时却直起了身子:“爹,您说平阳侯府他们会教什么?只是地理图册、水草簿录、风土人情吗?”
“自然不止这些,”卫老爹抬手,指向墙上那几道交错的水系:“你看这祁连北麓,水脉如网,草场随流。匈奴人逐水而居,汉军却常迷于沙碛。可霍去病第一次出征,便避开了大路,直插扁都口,穿祁连山脊而过——那是连老牧人都不敢走的险道。”
“是谁教他的?”
他轻抚那枚骨片:“这上面的等高标记,是赵破奴从匈奴左贤王庭带出的秘图;这补给点的间距,是大农令郑当时按民夫脚程反复测算的结果;而这条穿山小道——”他炭条一点,“是平阳侯府一个老马夫,年轻时随商队走过三次,临死前口述给门客的。”
屋内一时寂静。
“所以……”阿昭轻声说,“冠军侯的千里奔袭,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神迹。”
“是。”卫老爹颔首,将骨片收回锦囊,“朝堂上常说‘不教而战是谓弃’,用兵之道,首在……”
“知己知彼。”卫照轻声接话。
“我儿聪慧。”卫老爹抚着幼女的头顶:“阿昭所言才是至理。”
卫老爹转身指向墙上地图:“你们看陇西槐氏如今的布局——”炭条圈出几处关隘,“表面归顺朝廷,却在狄道、枹罕暗屯精兵。这手法,与当年匈奴在陇西的布置如出一辙。”
卫大哥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他们劫饷,是……有不臣之心!?”
卫老爹点头,“陇西槐氏经营数十年,控扼西域商道。朝廷屡次招抚,槐氏却受而不朝。”
老爹的炭条在圈外点了三下:“陇地北有羌胡,西有吐蕃,南有南诏。如今窦氏归顺,等于为朝廷打开了西北门户。”
他的炭条重重一划,将河西与陇西分隔开来,“窦公这一归顺,朝廷算是把楔子钉进了西北。你们看——”
炭条沿着河西走廊的线条滑动:“窦氏控制着西域商道咽喉,如今归顺,河西盛产战马、民风彪悍,又有十万铁骑,”炭条又从河西向东划至陇西:“原本槐氏背靠陇山天险,朝廷若要强攻,需付出十倍代价。如今窦氏归顺,等于在槐氏背后架了把刀。”炭条在狄道一点,“槐氏若敢异动,朝廷可从东、西两路夹击。”
“西北诸胡向来首鼠两端。”卫老爹冷笑,“窦氏一降,吐蕃、羌胡必生二心。槐氏再想借外力对抗朝廷,难矣。”
阿昭恍然大悟:“所以他们劫军饷?”
“不错。”父亲炭条戳在代表黑水河的位置,“陇西每年靠抽西域商队的税,能养三万私兵。如今商队改道河西,槐氏怎能不急?劫军饷既是为泄愤,更是要挑拨朝廷与窦氏——若窦氏保不住军饷,朝廷还会信他么?”
原来,他们经历的那场劫案,并非简单的乱世谋财,背后还藏着如此深重的权谋算计。
卫照打了个寒颤……这……权谋这业务,作为一个普通的现代都市小白领,她不熟啊……可能,北京街头的出租车司机,水平都要比她高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