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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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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尼斯家在城市的边缘,漂亮的小房子前是一片农场。
由于人多,他直接在门外支起了两张桌子。志愿者们到的时候,火锅已经煮了起来。
“哇哇哇!老师你们都种了什么呀!”
“有小狗诶!嘬嘬嘬……”
“哪有狗,哪有狗,”某个怕狗的志愿者被吓得跳起来,躲到同伴的身后,“你管这一辆半挂叫小狗?!”
一只大黄狗摇头晃脑地跑过来、跑过去,像是知道自己有多可爱一样接受众人的赞美和抚摸。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瞬间挤满了这里,何文心应都应不过来。
“那一片是草莓,以后长好了大家可以来做草莓酱。诶南瓜,不要吓到那个姐姐!”
夜晚的里加凉了许多,火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何文心在学生的起哄下讲述着过往二十年的志愿者生涯。
在一个国家待了几年后可能又被派去其它国家,刚开始都不能确定下一年能不能再申请上,工资也不高,可以积累下一点,但终归是手头不宽裕。
夏长安觉得明明听起来漂泊无定,但何文心却看起来很幸福,回忆起来脸上透着骄傲。
何文心说,她教过的学生里,有好些个最后选择了到中国留学,甚至留在中国生活。
有些学生对中国的印象一片空白,但她能够给他们绘制一幅有关中国的画卷,她的成就感就来自于此。
饭吃到一半,有好几个志愿者都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家人们卡着点来问候。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回来的时候情绪没原来高,但是氛围热热闹闹的,很快又缓了过来。
夏长安看了眼微信,消息多了不少。
毕业之后安静许久的寝室群聊今天聊了99+,夏长安爬完楼,是某个风风火火的室友率先开启了吐槽,释放大中秋被领导拽回去加班的怨气。
还是没有加班工资的那种。
剩下一个当了中学老师,他陪了几张学生错题的照片,表示自己也受到了生活的痛击,并哭诉不敢请假,连手术都要一推再推。
最后一个在国外读博,他感叹都不知道中秋了,因为他们不放假。
夏长安难得有了兴致,拍了夜色沉沉的农场和喷香的火锅发在群里。
[这破班到底谁爱上:难得见你冒泡,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Victor]
[大橙子(杀面包版):你小子,怎么背着我们先田园牧歌上了]
夏长安越看那个‘Victor’越不得劲,顺手就给改了,心里一下舒坦不少。
[语文吴老师(假期看消息不及时,忘见谅):我去,里加的学生是不是都很松弛,我这的都快卷麻了]
[Summer:这里是院长和领队的家,老大一个农场,很让人羡慕了]
[Summer:学生是都挺轻松的,我知道的中学生下午三四点就解放了@语文吴老师(假期看消息不及时,忘见谅)]
简单聊了几句,夏长安点开其他的群聊,大部分都在接龙发“中秋快乐”的表情包,只有他师门的那个群聊得别出心裁。
新进群的师妹师弟在和老师开玩笑,一个发了张仓鼠捧着碗的表情包,剩下几个打趣说老师再不回来他们就快饿死了。
夏长安的导师很年轻,三十多岁,认真负责脾气好,平常也能跟学生聊到一块去。
最开始选导师的时候,夏长安纠结过,这个老师的风评很好,但有个点——她还不是博导。
最后双选阴差阳错和她对上了,第一次开组会,她给学生准备了许多自家做的吃的。
夏长安就知道自己选对了。
他很感谢自己的导师,在过去申博的过程里帮了自己很多,很多事情她明明不用管,但她还是做了。
夏长安点进导师的私聊,编辑了一条祝福。
微信的小红点被一个一个消灭殆尽,直至没有新的消息。
夏长安刷新,再点进去,再刷新,置顶的两个人始终没有动静。
夏长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手机倒扣,拿起杯子闷灌。
刚入口时夏长安还没意识到,过了一会才被舌根的苦味刺激,酒精的呛味冲进了鼻腔,他感觉自己的气管要痉挛了,剧烈地咳了起来。
陈谦被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夏长安回过神来,盯着杯底仅存的带着气泡的金黄色液体,他怎么记得自己喝的是不带酒精的苹果味汽水啊?
扭头一瞧,肇事者明显已经上头,莫憬的清醒程度大概是能意识到夏长安饮料喝完了并好心为他添上,但已经分不清手里拿的是什么。
徐松正努力扶住她。
也是一片好心。
香槟度数应该不高吧,夏长安觉得自己当下没什么不良反应,便没太在意。
吃饱喝足,夜深了,星星大片大片挂在天上,连南瓜都已经不屑于围在桌边偷吃,趴在自己的爪子上甜美入睡。
没喝酒的人负责开车将大家送回去,志愿者们基本都住在一块,倒也方便。
可能是被车一晃,夏长安顿时不行了,他只觉得天上的星星像相机定时拍下的那样,在空中拖着尾巴转圈。
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眼冒金星”。
陈谦扶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室友,刚走到门口呢,抿嘴沉默半天的室友突然醒来,强调:“我要回自己那。”
陈谦怔了怔,抱着送佛送到西的心态问:“行行行,你租的房子在哪?”
夏长安报出了一个地址,然后又恢复到沉默的状态。
这佛送到一半,陈谦就后悔了,大晚上给他累够呛。
这人都醉成这样了,往宿舍一丢又能怎么样。偏偏路都走了大半了,此刻回去的沉没成本太高,只好硬着头皮送。
喝醉的人上楼梯的动静不小,偶尔还有个磕磕绊绊。
陈谦看见有人开门出来,以为是吵到人家了,张嘴就要说sorry。
那人先开口了,是个华人。
“夏长安?这是怎么了?”
哦吼,这就是夏长安那个朋友吧。
陈谦仿佛看到了救星,喘着粗气道:“你好你好,我是他同事,今天聚餐他有点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黎泊自然地接过夏长安,夏长安脚步虚浮,脑袋一下子磕到了黎泊的肩膀上,吃痛嘀咕了句:“你干嘛撞我?”
“你就是他那朋友吧,你俩关系不错啊。”陈谦靠在楼梯扶手上大口喘气。
黎泊一愣,“还行吧。”
“真好啊,特地为了你搬出来,今天我都把他弄门口了,他还坚持要回来呢。”陈谦也喝了点酒,熟络地和黎泊聊起来。
“为了我?”黎泊音量高了几分。
“对啊,他亲口说的。”
陈谦感觉休息得差不多了,麻溜告辞。剩下黎泊扶着夏长安静立在黑暗里,仔细听能听见夏长安的呓语。
黎泊觉得自己心跳从没这么快过。
“你钥匙在哪儿?”
没有回应,看样子是问不出来了。
黎泊把人带到自己屋里,脑子里还在反刍陈谦的话。
他是为了我住过来的?什么意思?为什么呢?为什么没跟自己提过?
一瞬间,黎泊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但又觉得除此之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黎泊没设想过会在这个旅程中发生诸如此类的故事,但是……
发生了也很合理?
但自己好像只知道他是孔院的老师,哦对,还知道他是研究生,是上海人……
话说回来,上海离北京不算远,过去也快……
夏长安突然说话,打断了黎泊不知道延伸到哪去了的脑补。
“你为什么要撞我!”
竟然还在纠结这个事,黎泊失笑,安抚着醉鬼:“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为什么不给我发中秋祝福?别人都发了。”
黎泊对着微信沉思,意识到两人至今还没有联系方式。
啊,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吗?
“好,现在加,我给你补一个。”
夏长安听话地用指纹解锁了手机,交给黎泊操作。手机回来时,已经多了一个和“Libre”的对话框。
“要喝点水吗?”
夏长安没有回应,他睁着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喃喃道:“不要,什么都不要……”
喝醉人的脑回路总是奇怪的,黎泊顺着他说:“好,那就不要。”
“但是为什么又要鸽我?”
“什么?”
“是我的论文不够好吗?是我的研究方向不够对口吗?我哪里不好,为什么这么对我?”
夏长安的声音越来越轻,黎泊大概能拼凑出这个故事,心下一滞。他沿着床坐下,轻声安慰道:“不是你的问题。”
“那为什么都要怪我?”
黎泊一时接不上,夏长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黎泊的手腕。
他希望听到一个答案。
“为什么都要怪我?”
委屈像是会传染,黎泊觉得自己的掌心发麻,酸疼的感觉随着小臂攀升。
“不怪你,真的,你很好了。”
夏长安在黎泊一遍又一遍的轻语安慰中迷糊睡去。
黎泊的手腕还被夏长安攥着,他轻轻抽了抽,然后感受到夏长安突然急促的呼吸,觉得夏长安的梦一定不太好。
有什么东西牵着黎泊的心轻轻一动。
他直接坐到地上,顺势将头枕到夏长安肩旁,合上眼。
窗帘还没来得及拉上,窗外夜色正好,好似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