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之心》沈无相

7、第 7 章

　　看时间还早，夏长安决定跑去里加中央市场买点干粮。

　　但是没想到里加人们休息得更早，摊子铺子不是已经歇业就是快空了。

　　最后空手而返——也不算是完全空手，毕竟还有发的月饼。

　　老城每天晚上都是空荡荡的，在上海灯火通明的热闹日子过惯了，刚到这还不太习惯，现在夏长安已经完全适应，甚至很享受那种一个人穿梭在小路上的感觉。

　　天上挂着将圆未圆的月。

　　中秋是团圆的节日。上课的时候给学生介绍了许多故事，此时此刻想起，夏长安生出些漂泊在外的孤独感。

　　虽然没什么好怀念的。

　　小时候过中秋，母亲会折一支院子里的桂花，再指着天上的月亮，祝愿夏长安以后能蟾宫折桂。

　　后来大学了，夏长安每次都推脱说学校有事，没再回家过节。

　　中秋的记忆对夏长安来说并不算美好。

　　可现在，他突然很想念以前学校发的硬邦邦的能用来砸核桃的月饼。

　　想念弄堂里那家隔了老远就能闻到香味的鲜肉月饼，排个半小时队，要一盒新鲜出炉的，再去旁边那家馄饨店提一碗三鲜小馄饨。回到寝室后，吵吵嚷嚷的室友凑上来拿着手头的零食交换。

　　故乡的点点滴滴在这个特定情境下发挥威力。

　　触景伤情。

　　“喵~”

　　附近传来猫咪的叫声，能隐约听见呼噜呼噜的动静。

　　里加的猫猫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家养的，在大街小巷自在地游蹿。

　　夏长安走过拐角，发现一个人正蹲在路灯下，他身前有一条黑色的尾巴柔软的在空中摆动。

　　路灯落在一人一猫身上形成独特的光晕。

　　是黎泊。

　　凑近一瞧，小黑猫显然是舒服极了，躺在地上漏着肚皮，用舌头舔着爪子。

　　黎泊手里拿着一根快见底的猫条。

　　“这是谁家的小猫呀？”黑猫脖子上系着两个金色的小铃铛，看起来不像是流浪猫。

　　黎泊转头，看见是夏长安来了。

　　“不知道，这段时间看见它好几次了，也不怕人。”

　　不怕人的小猫见黎泊站起来，一个翻身走到黎泊腿边蹭了蹭。估计是被夏长安手里的月饼吸引，又绕过黎泊，去扒拉夏长安的月饼盒上的穗子。

　　“这的小猫都挺大胆的啊。”夏长安晃了晃盒子，小黑猫随着穗子跳动。

　　“是啊，每天都能看到它们大大咧咧躺路中间的，人都得绕道走。你想喂吗？”

　　夏长安接过黎泊手里的猫条，攥久了，猫条上都残留了黎泊的体温。

　　小黑猫又心满意足地吃了两口，很快就彻底吃完。它朝夏长安喵呜喵呜地叫着。

　　夏长安受不了它那直勾勾的眼神，但身上确实也没别的食物，问黎泊：“猫能吃月饼吗？”

　　“一般来说不太行，除了那种宠物特制的。”

　　“啊这样，”夏长安遗憾地起身，“对不起了小黑，你不能吃。”

　　小黑竟然好像听懂了，发出一声奶凶的叫唤，扭头就走了。

　　夏长安震惊地看着黎泊，“不是，里加的猫还能听懂中文？”

　　“嗯，它还说不喜欢你叫他‘小黑’，这个名字太大众。”黎泊一本正经地回答。

　　两人的视线对上，路灯的光将彼此的眼睛映亮，安静了几秒后，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夏长安用逗猫的语气对着黎泊说：“那黎导能吃月饼吗？”

　　这是夏长安第二次进黎泊家，去商量怎么瓜分月饼。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夏长安拿起月饼看包装袋上的小字，孔院准备的礼盒还是比较传统的，没什么特别有“创新性”的口味。

　　“还行，我印象里月饼都差不多，你一般喜欢吃什么？”黎泊话锋一转。

　　“甜的话，我吃蛋黄莲蓉和豆沙的比较多。”

　　“月饼还有咸的？”在北京生活了28年的黎泊思考了下，“你是江浙沪的？”

　　“嗯，上海。”

　　礼盒每个口味都是成对的，这也方便了夏长安，他直接对半分好放黎泊餐桌上，准备回去收拾收拾睡觉。

　　“中秋有什么打算吗？”黎泊喊住夏长安。

　　“明天我们院长请吃饭，应该和同事一起过了吧。”

　　“周末我打算去尤尔马拉看月亮，有兴趣一起吗？”黎泊觉得自己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做出了突破边界的事。

　　夏长安的步子停住了，“我周六要监考HSK考试。”

　　“好吧……”黎泊的肩膀下沉了几分。

　　夏长安感觉自己都没来得及细细思考，嘴比脑子快，“考完大概两点多。”

　　晚上，夏长安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翻来覆去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和一个完全不熟的人一块出去玩了。

　　吃人嘴短这个理由好像不成立，毕竟自己也是回过礼了。

　　是因为中秋要到了吗，中秋和看月亮算是标配。但后天中秋也过了啊。

　　夏长安“啪”地坐起来，接了杯凉水咕咚咕咚下肚。

　　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想去尤尔马拉？

　　对，没错，本来自己也打算去尤尔马拉看看。

　　上天送来一个旅游搭子，正好的事。

　　夏长安找到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终于能够放心见周公去了。

　　而在对面，对称的房间，几乎同一个位置的床上，黎泊也辗转反侧。

　　只不过关注点稍有不同。

　　我怎么会这么问？他又为什么会答应呢？

　　答应不好吗？

　　好，当然好，只是为什么会答应呢？

　　黎泊把和夏长安有关的所有记忆都拉出来一帧一帧放映，像大学刚开始接触拉片时那样，绞尽脑汁思考每一个画面是否有自己漏掉的隐喻。

　　困惑夹杂着零星的兴奋纠缠了黎泊一整夜。

　　*

　　今天没有课，但考虑到要去院长家吃晚饭，和大部队一块出发比较好，所以夏长安还是揣着电脑去工位上备课。

　　一进办公室就发现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挤在自己那，交头接耳，手上的动作被隔板挡住了，看不清她们在干什么。

　　陈谦看到夏长安来了，很用力地咳了一声，然后大声地打招呼：“夏老师来啦！”

　　约兰塔和克里斯蒂内同时抬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都滴溜地看着夏长安。

　　克里斯蒂内抿着嘴向约兰塔使了个眼色，约兰塔会意。

　　两人笑嘻嘻地跑出去了。

　　“她们这是？”

　　陈谦神秘兮兮地说：“你自己瞧。”

　　夏长安发现自己桌上多了一张贺卡。

　　中间画了一个明黄的月亮，月亮上一板一眼地写着“中秋快乐”，一看就是不会写中文的人对照着汉字抄上去的。

　　卡片的下方画了七只小兔子，眼睛和耳朵的颜色都各不相同，夏长安发现自己竟然能把她们和自己的学生都一一对上。

　　每只兔子的笔触也不同，有的明显生动，有的也能看出没什么绘画的天赋。不过都挺可爱的。

　　旁边写着漂亮的花体“With Summer”。

　　这应该是约兰塔写的，夏长安对她这手字印象很深。

　　夏长安想起来，自己上课时跟他们说：在中国的传说里，月亮上住着小兔子，会和月亮一起陪伴人们度过这一天。

　　手里的卡片很薄，随着夏长安的动作微微颤动，他呆呆地愣在原地。

　　“还是小朋友们可爱啊。”陈谦探过头来瞄了一眼夏长安的卡片，由衷地感慨。

　　陈谦的声音把夏长安的思绪拉回来，夏长安才意识到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香气。

　　“里加有桂花？怎么好像没见过。”

　　陈谦用双手捧起桌上的一个白色蜡烛，夏长安觉得香味顿时浓郁了些。

　　陈谦笑着说：“我的学生给我做了桂花味的香薰，虽然白色的看起来不太吉利，但欧洲人应该不讲究这个。”

　　一时间，夏长安感觉到，原来真的中秋了。

　　“我去，好香啊。”后进来的每个老师都要发出一声感叹。

　　夏长安点开课件，却完全没心思做。

　　手机陆陆续续震动，最先到来的是一些软件和银行的祝福语，还有微信里明显是群发的祝福。

　　夏长安翻了一遍，虽然每个消息都长长的，且跟着一连串的吉祥话，但全都没什么意思。

　　他又拿起贺卡瞧了瞧，放下，又拿起来，发现贺卡的一个角好像要被自己捏皱了，赶忙拿出文件袋把贺卡夹在中间。

　　夏长安突然很想接着写故事。

　　写什么好呢……

　　不好，夏长安反应过来，自己这俩礼拜直接把连载的那篇小说忘记到九霄云外去了。

　　点开一看，存稿即将告罄。

　　差点把读者给鸽了。

　　正好故事卡在一个副本结束的时候，按照以往，他会写个一两章当过渡，快节奏进入下一个副本——这是他研究过的最受欢迎的无脑爽文结构之一。

　　但是今天夏长安想让他的主角休息一会。

　　窗外是路过的学生的玩闹声，桂花香氤氲在办公室，其他老师在小声聊着天。

　　故事自然而然从指尖流淌而出，脱离了大纲的情节意外流畅。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点，夏长安恋恋不舍地给故事小小收尾。

　　出发去迎接来里加后的第一个节日。